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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風的梔子花

發布時間: 2022-12-29 13:52:14

① 張曉風散文

張曉風的散文一:畫睛

落了許久的雨,天忽然晴了。心理上就覺得似乎撿回了一批失落的財寶,天的藍寶石和山的綠翡翠在一夜之間又重現在晨窗中了。陽光傾注在山谷中,如同一盅稀薄的葡萄汁。

我起來,走下台階,獨自微笑著、歡喜著。四下一個人也沒有,我就覺得自己也沒有了。天地間只有一團喜悅、一腔溫柔、一片勃勃然的生氣,我走向田畦,就以為自己是一株恬然的菜花。我舉袂迎風,就覺得自己是一縷宛轉的氣流,我抬頭望天,卻又把自己誤以為明燦的陽光。我的心從來沒有這樣寬廣過,恍惚中憶起一節經文:「上帝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我第一次那樣深切地體會到造物的深心,我就忽然熱愛起一切有生命和無生命的東西來了。我那樣渴切地想對每一個人說聲早安。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住在郊外的陳,就覺得非去拜訪她不可,人在這種日子裡真不該再有所安排和計劃的。在這種陽光中如果不帶有幾分醉意,凡事隨興而行,就顯得太不調和了。

轉了好幾班車,來到一條曲折的黃泥路。天晴了,路剛曬干,溫溫軟軟的,讓人感覺到大地的脈搏。一路走著,不覺到了,我站在竹籬面前,連吠門的小狗也沒有一隻。門上斜掛了一把小鈴,我獨自搖了半天,猜想大概是沒人了。低頭細看,才發現一個極小的銅鎖——她也出去了。

我又站了許久,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想要留個紙條,卻又說不出所以造訪的目的。其實我並不那麼渴望見她的。我只想消磨一個極好的太陽天,只想到鄉村裡去看看五穀六畜怎樣欣賞這個日子。

抬頭望去,遠處禾場很空闊,幾垛稻草疏疏落落地散布著。頗有些仿古製作的意味。我信步徐行,發現自己正走向一片廣場。黃綠不勻的草在我腳下伸展著,奇怪的大石在草叢中散置著。我選了一塊比較光滑的斜靠而坐,就覺得身下墊的,和身上蓋的都是灼熱的陽光。我陶醉了許久,定神環望,才發現這景緻簡單得不可置信一—一片草場,幾塊亂石。遠處惟有天草相粘,近只有好風如水。沒有任何名花異草,沒有任何仕女雲集。但我為什麼這樣痴呆地坐呢?我是被什麼吸引著呢?

我悠然地望著天,我的心就恍然回到往古的年代,那時候必然也是一個久雨後的晴天,一個村野之人,在耕作之餘,到禾場上去曬太陽。他的小狗在他的身邊打著滾,弄得一身的草。他酣然地躺著,傻傻地笑著,覺得沒人經歷過這樣的幸福。於是,他興奮起來,喘著氣去叩王室的門,要把這宗秘密公布出來。他萬沒有想到所有聽見的人都掩袖竊笑,從此把他當作一個典故來打趣。

他有什麼錯呢?因為他發現的真理太簡單嗎?但經過這樣多個世紀,他所體味的幸福仍然不是坐在暖氣機邊的人所能了解的。如果我們肯早日離開陰深黑暗的墊居,回到熱熱亮亮的光中,那該多美呢!

頭頂上有一棵不知名的樹,葉子不多,卻都很青翠,太陽的影像從樹葉的微隙中篩了下來。暖風過處一滿地圓圓的日影都欣然起舞。唉,這樣溫柔的陽光,對於庸碌的人而言,一生之中又能幾遇呢?

坐在這樣的樹下,又使我想起自己平日對人品的觀察。我常常覺得自己的浮躁和淺薄就像「夏日之日」,常使人厭惡、迴避。於是在深心之中,總不免暗暗地嚮往著一個境界——「冬日之日」。那是光明的,卻毫不刺眼。是暖熱的,卻不致灼人。什麼時候我才能那樣含蘊,那樣溫柔敦厚而又那樣深沉呢?「如果你要我成為光,求你叫我成為這樣的光。」

我不禁用全心靈禱求:「不是獨步中天,造成氣焰和光芒。而是透過灰冷的`心,用一腔熱忱去溫暖一切僵坐在陰濕中的人。」

漸近日午,光線更明朗了,一切景物的色調開始變得濃重。記得讀過段成式的作品,獨愛其中一句:「坐對當窗木,看移三面陰。」想不到我也有緣領略這秋靜趣,其實我所欣賞的,前人已經欣賞了。我所感受的,前人也已經感受了。但是,為什麼這些經歷依舊是這么深,這么新鮮呢?

身旁有一袋點心,是我順手買來,打算送給陳的。現在卻成了我的午餐。一個人,在無垠的草場上,咀嚼著簡單的干糧,倒也是十分有趣。在這種景色里,不覺其餓,卻也不覺其飽。吃東西只是一種情趣,一種藝術。

我原來是帶了一本詞集子的,卻一直沒打開,總覺得直接觀賞情景,比間接的觀賞要深刻得多。飯後有些倦了,才順手翻它幾頁。不覺沉然欲睡,手裡還拿著書,人已經恍然踏入另一個境界。

等到醒來,發現幾只黑色瘦胚的羊,正慢慢地嚙著草,遠遠的有一個孩子蹺腳躺著,悠然地嚼著一根長長的青草。我拋書而起,在草場上紆回漫步。難得這些靜的下午,我的腳步聲和羊群的嚙草聲都清晰可聞。回頭再看看那曲臂為枕的孩子,不覺有點羨慕他那種「富貴於我如浮雲」的風度了。幾只羊依舊依頭擇草,恍惚間只讓我覺得它們嚼的不止是草,而是冬天裡半發的綠意,以及草場上無邊無際的陽光。

日影稍稍西斜了,光輝卻仍舊不減,在一天之中,我往往偏愛這一刻。我知道有人歌頌朝雲,有人愛戀晚霞,至於耀眼的日升和幽邃的黑夜都慣受人們的鍾愛。唯有這樣平凡的下午,沒有一點彩色和光芒的時刻,常常會被人遺忘。但我卻不能自禁地喜愛並且瞻仰這份寧靜、恬淡和收斂。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茫茫草原,就只交付我和那看羊的孩子嗎?叫我們如何消受得完呢?偶抬頭,只見微雲掠空,斜斜地排著,像一首短詩,像一闋不規則的小令。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發出許多奇想。記得元曲中有一段述說一個人不能寫信的理由:「不是無情思,過青江,買不得天樣紙。」而現在,天空的藍箋已平鋪在我頭上,我卻又苦於沒有雲樣的筆。其實即使有筆如雲,也不過隨寫隨抹,何嘗盡責描繪造物之奇。至於和風動草,大概本來也想低吟幾句雲的作品。只是雲彩總愛反覆地更改著,叫風聲無從傳布。如果有人學會雲的速記,把天上的文章流傳幾篇到人間,卻又該多麼好呢。

正在痴想之間,發現不但雲朵的形狀變幻著,連它的顏色也奇異地轉換了。半天朱霞,粲然如焚,映著草地也有三分紅意了。不仔細分辨,就像莽原盡處燒著一片野火似的。牧羊的孩子不知何時已把他的羊聚攏了,村落里炊煙裊升,他也就隱向一片暮靄中去了。

我站起身來,摸摸石頭還有一些余溫,而空氣中卻沁進幾分涼意了。有一群孩子走過,每人抱著一懷枯枝乾草。忽然見到我就停下來,互相低語著。

「她有點奇怪,不是嗎?」

「我們這里從來沒有人來遠足的。」

「我知道,」有一個較老成的孩子說:「他們有的人喜歡到這里來畫圖的。」

「可是,我沒有看見她的紙和她的水彩呀!」

「她一定畫好了,藏起來了。」

得到滿意的結論以後,他們又作一行歸去了。遠處有疏疏密密的竹林,掩映一角紅牆,我望著他們各自走處他們的家,心中不禁憮然若失。想起城市的街道,想起兩側壁立的大廈,人行其間,抬頭只見一線天色,真彷彿置身於死蔭的幽谷了。而這里,在這不知名的原野中,卻是遍地泛濫著陽光。人生際遇不同,相去多麼遠啊!

我轉身離去,落日在我身後畫著紅艷的圓。而遠處昏黃的燈光也同時在我面前亮起。那種壯麗和寒傖成為極強烈的對照。

遙遙地看到陳的家,也已經有了燈光,想她必是倦遊歸來了,我遲疑了一下,沒有走過去搖鈴,我已拜望過郊上的晴朗,不必再看她了。

走到車站,總覺得手裡比來的時候多了一些東西,低頭看看,依然是那一本舊書。這使我忽然迷惑起來,難道我真的攜有一張畫嗎?像那個孩子所說的:「畫好了,藏起來了!」

歸途上,當我獨行在黑茫茫的暮色中,我就開始接觸那幅畫了。它是用淡墨染成晴郊圖,畫在平整的心靈素宣上,在每一個陰黑的地方向我展示。

張曉風的散文二:梔子花

有一天中午,坐在公路局的車上,忽然聽到假警報,車子立刻調轉方向,往一條不知我的路上疏散去了。

一剎間,彷彿真有一種戰爭的幻影的藍得離奇的天空下涌現——當然,大家都確知自己是安全的,因而也就更有心情幻想自己的災難之旅。

由於是春天,好像不知不覺間就有一種流浪的意味。季節正如大多數的文學家一樣,第一季照例總是華美的浪漫主義,這突起的防空演習簡直有點郊遊趣味,不經任何人同意就自作主張而安排下一次郊遊。

車子走到一個奇異的角落,忽然停了下來,大家下了車,沒有野餐的紙盒,大家只好咀嚼山水,天光仍藍著,藍得每一種東西都分外透明起來。車停處有一家低檐的人家,在籬邊種了好幾棵復瓣的梔子花,那種柔和的白色是大桶的牛奶里勾上那麼一點子蜜。在陽光的烤炙中鑿出一條香味的河。

如果花香也有顏色,玫瑰花香所掘成的河川該是紅色的,梔子花的花香所掘的河川該是白色的,但白色的有時候比紅色更強烈、更震人。

也許由於這世界上有單瓣的梔子花,復瓣的梔子花就顯得比一般的復瓣花更復瓣。像是許多疊的浪花,撲在一起,糾住了扯不開,結成一攢花——這就是梔子花的神話吧!

假的解除警報不久就拉響了,大家都上了車,車子循著該走的正路把各人送入該過的正常生活中去了,而那一樹梔子花復瓣的白和復瓣的香都留在不知名的籬落間,徑自白著香著。

張曉風的散文三:香椿

香椿芽剛冒上來的時候,是暗紅色,彷彿可以看見一股地液噴上來,把每片嫩葉都充了血。

每次回屏東娘家,我總要摘一大抱香椿芽回來,孩子們都不在家,老爸老媽坐對四棵前後院的香椿,當然是來不及吃的。

記憶里媽媽不種什麼樹,七個孩子已經夠排成一列樹栽子了,她總是說「都發了人了,就發不了樹啦!」可是現在,大家都走了,爸媽倒是弄了前前後後滿庭的花,滿庭的樹。

我踮起腳來,摘那最高的尖芽。

不知為什麼,椿樹是傳統文學里被看作一種象徵父親的樹。對我而言,椿樹是父親,椿樹也是母親,而我是站在樹下摘樹芽的小孩。那樣坦然的摘著,那樣心安理得的摘,彷彿做一棵香椿樹就該給出這些嫩芽似的。

年復一年我摘取,年復一年,那棵樹給予。

我的手指已習慣於接觸那柔軟潮濕的初生葉子的感覺,那種攀摘令人驚訝浩嘆,那不勝柔弱的嫩芽上竟仍把得出大地的脈動,所有的樹都是大地單向而流的血管,而香椿芽,是大地最細致的微血管。

我把主幹拉彎,那樹忍著,我把支幹扯低,那樹忍著,我把樹芽採下,那樹默無一語。我撇下樹回頭走了,那樹的傷痕上也自己努力結了疤,並且再長新芽,以供我下次攀摘。

我把樹芽帶回台北,放在冰箱里,不時取出幾枝,切碎,和蛋,炒得噴香的放在餐桌上,我的丈夫和孩子爭著嚷著炒得太少了。

我把香椿挾進嘴裡,急急地品味那奇異的芳烈的氣味,世界彷彿一剎時凝止下來,浮士德的魔鬼給予的種種塵世歡樂之後仍然遲遲說不出口的那句話,我覺得我是能說的。

「太完美了,讓時間在這一瞬間停止吧!」

不純是為了那樹芽的美味,而是為了那背後種種因緣,島上最南端的小城,城裡的老宅,老宅的故園,園中的樹,象徵父親也象徵母親的樹。

萬物於人原來蚵以如此親和的。吃,原來也可以像宗教一般庄嚴肅穆的。

② 400字文章

春的氣息
冬天過去了,大地漸漸地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冰雪消融,草木萌發,各種鮮花次第開放,世間萬物都感到了春的氣息。
在蔚藍色的天空中,飄浮著幾朵白雲。路邊的桃花張開了笑臉,有的桃花怒放了,金黃色的花蕊藏在嬌嫩的花瓣中,像一位羞澀小姑娘;有的含苞未放,挺著鼓鼓的花苞,驕傲的立在枝頭。架子上的小嗽叭花開了,它們舉著小嗽叭,在吹迎春曲。花朵們好像在排迎春舞,為春天的到來而歡呼!
在那片金燦燦的油菜地里,油菜競相開出了美麗的花朵,花兒散發出的清香讓人們覺得沁人心脾。一隻只小蝴蝶在花叢中飛舞,迎著細細的春風婆娑起舞。「啊,春天來了,我最盼望的春天到來了!」
在清澈見底的小溪里,小溪水嘩嘩的流著。水中的小魚兒歡快地跳到空中,大口吸吮著春天的清香;小蝦在溪水裡歡快的扭動著身體,跳著恰恰舞;小蝌蚪搖動著它那黑黑的小腦袋,聳了聳那條又小又短的小尾巴,快速地向前游去,彷彿在說:「春天來了,我要珍惜這美好的時光,快快長大!」
在公園里,柳樹抽出了綠色的新枝,隨著春風輕輕起舞,飄過人們肩頭,讓我們感到了春的氣息。那邊碧綠的草坪上,一顆顆小草探出了青綠色的小腦袋,東張西望;一朵朵五顏六色的小花星星點點綴滿了整個草坪。大地媽媽像換上一件綠色的花衣裳,顯得格外美麗。
我看到了,我聽到了,我感覺到了,又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春天。

③ 求 張曉風 的《花之筆記》點評或感悟

張曉風,台灣十大散文家之一。餘光中曾稱其文字「柔婉中帶剛勁」,也有人稱她「筆如太陽之熱,霜雪之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瓔珞敲冰」。這些中肯的評價是對她詩意散文的感性素描,也可以幫助我們賞讀此文。作者用比較的方法抓住花的異同點,展開豐富的聯想和比喻:樹上的花像小說,草花如詩,爬藤類花如散文,曇花如舞台劇,仙人掌花好像文學批評,水生花猶如極鮮潤的潑墨畫。這些貼切的描摹、奇特的比喻為我們揮灑出一幅意蘊悠遠、花團錦簇的「百花圖」。本文利用多角度摹狀和想像豐富的比喻來寫景狀物,這正是我們寫作中需要借

④ 優美散文 600

1張曉風:梔子花
有一天中午,坐在公路局的車上,忽然聽到假警報,車子立刻調轉方向,往一條不知我的路上疏散去了。
一剎間,彷彿真有一種戰爭的幻影的藍得離奇的天空下涌現――當然,大家都確知自己是安全的,因而也就更有心情幻想自己的災難之旅。
由於是春天,好像不知不覺間就有一種流浪的意味。季節正如大多數的文學家一樣,第一季照例總是華美的浪漫主義,這突起的防空演習簡直有點郊遊趣味,不經任何人同意就自作主張而安排下一次郊遊。
車子走到一個奇異的角落,忽然停了下來,大家下了車,沒有野餐的紙盒,大家只好咀嚼山水,天光仍藍著,藍得每一種東西都分外透明起來。車停處有一家低檐的人家,在籬邊種了好幾棵復瓣的梔子花,那種柔和的白色是大桶的牛奶里勾上那麼一點子蜜。在陽光的烤炙中鑿出一條香味的河。
如果花香也有顏色,玫瑰花香所掘成的河川該是紅色的,梔子花的花香所掘的河川該是白色的,但白色的有時候比紅色更強烈、更震人。
也許由於這世界上有單瓣的梔子花,復瓣的梔子花就顯得比一般的復瓣花更復瓣。像是許多疊的浪花,撲在一起,糾住了扯不開,結成一攢花――這就是梔子花的神話吧!
假的解除警報不久就拉響了,大家都上了車,車子循著該走的正路把各人送入該過的正常生活中去了,而那一樹梔子花復瓣的白和復瓣的香都留在不知名的籬落間,徑自白著香著。

2張曉風《柳》
所有的樹都是用「點畫成的,只有柳,是用」線「畫成的。
別的樹總有花、或者果實,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沒有用處的白絮。
別的樹是密碼緊排的電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結繩記事。
別的樹適於插花或裝飾,只有柳,適於霸陵的折柳送別。
柳差不多已經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經老朽了,柳什麼實用價值都沒有——除了美。柳樹不是匠人的樹,這是詩人的樹,情人的樹。柳是愈來愈少了,我每次看到一棵柳都會神經緊張的屏息凝視——我怕我有一天會忘記柳。我怕我有一天讀到白居易的「何處未春先有思,柳無力魏王提」,或是韋庄的「睛煙漠漠柳毿毿」竟必須去翻字典。
柳樹從來不能造成森林,它註定是堤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翻字典也是沒用的,怎麼 的注釋才使我們了解蘇堤的柳,在江甫的二月天梳理著春風,隋堤的柳怎樣茂美如堆煙砌玉的重重簾幕。
柳絲條子慣於伸入水中,去糾纏水中安靜的雲影和月光。它常常巧妙地逮著一枚完整的水月,手法比李白要高妙多了。
春柳的柔條上暗藏著無數叫做「青眼」的葉蕾,那些眼隨興一張,便噴出幾脈綠葉,不幾天,所有穀粒般的青眼都拆開了。有人懷疑彩虹的根腳下有寶石,我卻總懷疑柳樹根下有翡翠——不然,叫柳樹去哪裡吸收那麼多純凈的碧綠呢?

3趙麗宏《生命草》
還是去年在下班的路上,瞧見路旁草叢中這種植物開著淡淡的小黃花,挺美的。走近一看,見它的根部只淺淺地浮在草地上,僅沾帶了一點點泥土,小小的葉片半綠半黃,幾乎和草一樣。環顧四周,發現它原來是居住在樓上的人家扔下來的。隨即,我從草地上扯了一些,裝在隨身攜帶的塑料帶中。回到家順手放在牆腳邊。
我也是忘事,過了近一個星期,我才想起那草花。我急忙打開塑料袋一看,葉片都枯黃了,可花兒還開著呢,且莖上還長出了根須。「哦,真是對不住你!你的生命力可真是頑強!」我從心裡對這草花生出了欽佩之感。我立刻就把這花草種植在花盆裡。
它很快就生長出濃密的莖條鋪滿花缽,葉片綠翠,花開花謝不斷。到冬季,我見它們從莖桿底部生出許多小小的苞蕾,像極了蒲蓮花的形狀。於是,我就把已枯萎的長莖葉都折掉,希望它能充分吸取養分,長得更茁壯。
開春後,我把密密麻麻的草花分種了好幾缽。至今,雖然它們還沒有開花,可是,它們卻長得蔥綠、莖長、秀美。特別是這一缽,中間竟生出一種葉片寬闊、鮮亮的植物,叫人好生驚喜。只是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慚愧得緊。姑且就叫它生命草吧!

4天真純朴的心——席慕容
快下課的時候,我要學生再看一次亨利•盧梭的那一張畫,那張在星光下的獅子和波希米亞女郎。
我問他們有什麼感想?一個女孩子站起來回答我:
"老師,我覺得他是在告訴我們,不管這世界規定的法則是什麼,象他畫里這樣溫和平靜的境界應該是可能會發生、可能會存在的。"
我微笑地面對著這個剛剛滿了二十歲的女孩,心裡覺得有許多的話想說出來。
她說得不錯,在星光下沉睡的波西米亞女郎與獅子的邂逅似乎是不可能的,是要被所有自認有知識有理智的人嗤之以鼻的夢境。
可是,也有人能了解並且相信盧梭的世界,相信在那樣的一個夜晚。在沙漠里,可以有那樣的一場相遇。
在星光與月光之下,獅子輕喚著身穿綵衣的流浪者,充滿了好奇和關懷。宇宙間生物之中的關系除了為生存的廝殺之外,也可能並且可以發展到這樣一種溫和美麗的境界的。
藝術家在創作這樣一張藝術品的時候,所懷抱的是怎樣清朗柔美的心思啊!
奇怪的是:我們今天大家都能欣賞的在他畫中所獨具的美,卻使藝術家在他自己的那個時代里受盡眾人的奚落。大家都嘲笑他、戲弄他、甚至一起畫畫的友伴們也從來沒有真心看待過他。
而盧梭卻沒有因此改變了他對自己的信心和對這個世界的熱愛,在他的作品裡,總滿含著一種天真純朴的特質,使人在看了他的畫以後心裡覺得溫暖和踏實。
"天真純朴"應該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所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吧?不然,那樣好,那樣感動人的作品該怎樣來解釋呢?
前年夏天,當我在紐約現代美術館里與"它"相對的時侯,八、九十年的時光已經靜靜地流過去了,可是,在畫面上,盧梭想要告訴我們的那個世界卻依然鮮活美麗。原來,如果你真的肯把生命放進去,所有的色彩和線條都會誠摯地幫你記錄下來。
原來,如果你真的肯把生命放進去,這個世界也絕不會虧待你。

5秋雨
張愛玲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天地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雲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白粉。在這古舊的屋頂的籠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在已成了古羅馬建築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草色已經轉入了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宿舍牆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裡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蒸的雨天。只有牆角的桂花,枝頭已經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洗禮。那潮濕的紅磚,發出有刺激性的豬血的顏色和牆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烈的對照。灰色的癩蛤蟆,在濕料發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秋雨的沉悶的網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滿愉快的生氣的東西。它背上灰黃斑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和諧的色調。
雨,像銀灰色黏濡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6餘秋雨《雪》
美麗的雪花飛舞起來了。我已經有三年不曾見著它。
去年在福建,彷彿比現在更遲一點,也曾見過雪。但那是遠處山頂的積雪,可不是飛舞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隨著雨點灑下來幾顆,沒有落到地面的時候。它的顏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點,並不會飛舞。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沒有痕跡,也未嘗跳躍,也未嘗發出唏噓的聲音,像江浙一帶下雪時的模樣。這樣的雪,在四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誠然能感到特別的意味,談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卻總覺得索然。"福建下過雪",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我喜歡眼前飛舞著的上海的雪花。它才是"雪白"的白色,也才是花一樣的美麗。它好像比空氣還輕,並不從半空里落下來,而是被空氣從地面捲起來的。然而它又像是活的生物,像夏天黃昏時候的成群的蚊蚋(ruì),像春天釀蜜時期的蜜蜂,它的忙碌的飛翔,或上或下,或快或慢,或粘著人身,或擁入窗隙,彷彿自有它自己的意志和目的。它靜默無聲。但在它飛舞的時候,我們似乎聽見了千百萬人馬的呼號和腳步聲,大海洶涌的波濤聲,森林的狂吼聲,有時又似乎聽見了兒女的竊竊私語聲,禮拜堂的平靜的晚禱聲,花園里的歡樂的鳥歌聲……它所帶來的是陰沉與嚴寒。但在它的飛舞的姿態中,我們看見了慈善的母親,活潑的孩子,微笑的花兒,和暖的太陽,靜默的晚霞……它沒有氣息。但當它撲到我們面上的時候,我們似乎聞到了曠野間鮮潔的空氣的氣息,山谷中幽雅的蘭花的氣息,花園里濃郁的玫瑰的氣息,清淡的茉莉花的氣息……在白天,它做出千百種婀娜的姿態;夜間,它發出銀色的光輝,照耀著我們行路的人,又在我們的玻璃窗上扎扎地繪就了各式各樣的花卉和樹木,斜的,直的,彎的,倒的。還有那河流,那天上的雲…

⑤ 張曉風的《花之筆記》全文是什麼

我喜歡那些美得扎實厚重的花,像百合荷花、木棉,但我也喜歡那些美得讓人發
愁的花,特別是開在春天的,花瓣兒菲薄菲薄,眼看著便要薄得沒有了的花,像桃花、
杏花、李花、三色堇或波斯菊。
花的顏色和線條總還比較「實」,花的香味卻是一種介乎「虛」「實」之間的存在。
有種花,像夜來香,香得又野又蠻,的確是「花香欲破禪」的那種香法,含笑和白蘭的
香是葷的,茉莉是素的,素得可以及茶的,水仙更美,一株水仙的倒影簡直是一塊明礬,
可以把一池水都弄得干凈澄澈。
梔子花和木本株蘭的香總是在日暖風和的時候才香得出來,所以也特別讓人著急,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有了。
樹上的花是小說,有枝有乾地攀在橫交叉的結構上,俯下它漫天的華美,「江邊一
樹垂垂發」、「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那裡面有多層次、多角度的說不
盡的故事。
草花是詩,由於矮,像是剛從土裡蹦上來的,一種精粹的、鮮艷的、凝聚的、集中
的美。
散文是爬藤花,像九重蘿、茶靡、紫藤、蔦蘿,乃至牽牛花和絲瓜花、扁豆花,都
有一種走到哪裡就開到哪裡的渾灑。爬藤花看起來漫不經心,等開完了整個季節之後回
頭一看,倒也沒有一篇是沒有其章法的——無論是開在疏籬間的,潑撒在花架上的,嘩
嘩地流下瓜棚的,或者不自惜的淌在坡地上的,乃至於調皮刁鑽爬上老樹,把枯木開得
復活了似的……它們都各有其風格,真的,絲瓜花有它自己的文法,牽牛花有它自己的
修辭。
如果有什麼花可以稱之為舞台劇的,大概就是曇花了吧。它是一種徹底的時間藝術,
在絲帷的開闔間即生而即死,它的每一秒鍾都在「動」,它簡直嚴格地遵守著古典戲劇
的「三一律」——「一時」、「一地」、「一事」,使我感動的不是那一夕之間偶然白
起來的花瓣,也不是那偶然香起來的細蕊,而是那幾乎聽得見的砰然有聲的拆展的過程。
文學批評如果用花來比喻,大概可以像仙人掌花,高大嚇人,刺多花少,卻大刺刺
地像一聲轟雷似的拔地而起——當然,好的仙人掌花還是漂亮得要命的。
水生花的顏色天生的好,是極鮮潤的潑墨畫,水生花總是使人驚訝,彷彿好得有點
不合常理。大地上有花已經夠好了,山谷里有花已經夠好了,居然水裡也冒出花來,簡
直是不可信,可是它又偏著了邪似的在那裡。水生花是荷也好,睡蓮也好,水仙也好,
白得令人手腳無措的馬蹄蓮也好,還有一種紫簌簌的漲成滿滿一串子的似乎叫做布袋蓮
的也好,都有一種奇怪的特色:它們不管開它幾里地,看起來每朵卻都是清寂落寞的,
那種伶伶然的彷彿獨立於時間空間之外的悠遠,水生花大概是一闋屬於婉約派的小詞吧,
在管弦觸水之際,偶然化生而成的花。
不但水生花,連水草像蒹葭,像唐菖蒲,像蘆葦,都美得令人發愁,一部詩經是從
一條荇菜參差水鳥合唱的水湄開始的——不能想了,那樣乾乾凈凈的河,那樣乾乾凈凈
的水,那樣乾乾凈凈的草,那樣乾乾凈凈的古典的愛情一一不能想了,想了讓人有一種
身為舊王族被放逐後的悲慟。
我們好像真的就要失去水了——干凈的水——以及水中的花。
一到三月,校園里一些熬耐不住的相思樹就嘩然一聲把那種柔黃的小花球在一夜之
間全部釋放了出來。四月以後,幾乎所有的樹都撐不住了,索性一起開起花來,把一整
年的修持都破戒了!
我一向喜歡相思樹,不為那名字而是為那滿樹細膩的小葉子,一看到那葉子就想到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句子。
相思樹的花也細小,簡直有點像是不敢張揚的意思,可是整球整球的看去,整樹整
樹的看去,仍然很艷很逼人。
跟兒子聊天,他忽然說:
「我們班上每個人都像一種花。」
「謝婉貞是那一種?」
謝婉貞是他覺得最不同凡俗的一個女孩。
「她是荷花。」
「為什麼?」
「因為一個夏天都是又新鮮又漂亮的。」
「那你自己呢?」
「我是玫瑰,」停了一下他解釋說:「因為到死都是香的。」
這樣的以香花自喻,簡直是屈原,真是出語驚人!
春天,我總是帶小女兒去看令人眼花的杜鵑。
她還小,杜鵑對她而言幾乎是樹。
她不太專心看花,倒是很專心地找那種紡綞形的小蓓蕾,找到了就大叫一聲:
「你看,花Baby!」
她似乎只肯認同那些「花嬰」,她不厭其煩地沿路把那些尚未啟封的美麗一一灌注
上她的歡呼!
旅行美國,最喜歡的不是夏威夷,不是佛羅里達,不是劇場,不是高速公路或迪斯
尼樂園,而是荒地上的野花。在阿利桑那,高爽的公路上車行幾小時,路邊全是迤邐的
野花,黃粲粲的一徑開向天涯,倒教人懷疑那邊種的是一種叫做「野花」的農作物,野
牛和印第安人像是隨時會出現似的。
多麼豪華的使用土地的方法,不蓋公寓,不辟水田,千里萬里的只交給野花去發展。
在芝加哥,朋友驅車帶我去他家,他看路,我看路上的東西。
「那是什麼花?」
「不知道。」
「那種鳥呢?」
「不知道,我們家附近多的是。」
他興匆匆地告訴我,一個冬天他怎樣被大雪所困,回不了家,在外面住了幾天旅館,
又說Sears tower怎樣比紐約現有的摩天大樓都高一點。
可是,我固執地想知道那種藍紫色的、花瓣舒柔四伸如絹紗的小花。
我愈來愈喜歡這種不入流的美麗。
一路東行,總看到那種容顏,終於,在波士頓,我知道了它的名字,「藍水手」,
Blue Sailor。
像一個年輕的男孩,一旦驚訝於一雙透亮的眼睛,便忍不住千方百計去知道她的名
字——知道了又怎樣,其實仍是一樣,只是獨坐黃昏時,讓千絲萬縷的意念找到一個虛
無的、可供掛跡的枝柯罷了。
知道你自己所愛的一種花,歲歲年年,在異國的藍空下安然的開著,雖不相見,也
有一份天涯相共的快樂。
《詩經》有一個別名,叫葩經,使我覺得桌上放一部《詩經》簡直有一種破頁而出
的馥馥鬱郁的香氣。
中學在南部念書,校園大,每個學生都分了一塊地來種,那年我們種長豇豆。
不知為什麼,小小的田裡竟長出了一朵小野菊——也許它的前身就跟豇豆的前身同
在一片田野,收種子的時候又仍然混在一起,所以不經意時也就播在一起。也許是今春
偶過的風,帶來偶然的一抹色彩。
後來,老師要我們拔野草,我拔了。
「為什麼不拔掉那棵草?」
「它不是草,」我抗議,「它是一朵小野菊。」
「拔掉,拔掉。」他竟動手拔掉了它,「你不知道什麼叫草——不是你要種的東西
就是草。」
我是想種豇豆的嗎?不,我並沒有要種豇豆,我要種的只是生命。
許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那叢被剝奪了生存權的小野菊。
那花,而被種在菜圃里,或者真是不幸的。
有一種花,叫爆仗花,我真喜歡那名字——因為有顏色,有聲音,而且還幾乎是一
種進行式的動詞。
那種花,香港比較多見,屬於爬藤類,花不大,澄黃澄黃的彷彿千足的金子,開起
來就狠狠地開滿一架子,真彷彿屋子裡有什麼喜事,所以那樣一路噼哩啪啦地聲勢壯烈
地燃響那歡愉的色彩。
還有一種花的花名也取得好,叫一丈紅,很古典,又很潑悍。
其實那花倒也平常,只是因為那麼好的名字,看起來只覺得是一柱仰天竄起的紅噴
泉,從下往上噴,噴成一丈,噴成千仞,噴成一個人想像的極限。
有些花,是只在中國語文里出現,而在教科書里卻不成其為花,像雪花、浪花。
所有的花都仰面而開,唯獨雪花俯首而開,所有的花都在泥土深處結胎,雪花卻在
天空的高處成孕。雪花以雲為泥,以風為枝椏,只開一次,飄過萬里寒冷,單單地要落
在一個趕路人溫暖的衣領上,或是一個眺望者朦亮的窗紙上,只在六瓣的秩序里,美那
么一剎,然後,回歸為半滴水,回歸入土。
浪花只開在海里,海不是池塘,不能滋生大片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花,上帝就
把浪花種在海里,海里每一秒鍾都盛開著浪花。
有什麼花能比浪花開得更巨大,更潑旺,那樣旋開旋滅,那樣的方生方死——卻又
有四季不調,直開到地老天荒。
人站在海邊,浪就像印度女子的佩然生響的足環,繞著你的腳踝而燦然作花。
有人玩沖浪,看起來整個人都開在花心裡,站在千絲萬緒的花蕊里。
把浪說成花,只有中國語文才說得那麼好吧!
我討厭一切的紙花、緞帶花和塑膠花,總覺得那裡面有一種越分,一種褻瀆。
還有一種「乾花」,脫了水,蒼黃古舊,是一種花中的木乃伊,永遠不枯,但常年
的放在案頭,讓人覺得疲倦不堪。不知為什麼,因為它永遠不死,反而讓你覺得它似乎
從來沒有光燦生猛地活過。
我只願意愛鮮花,愛那明天就握不住的顏色、氣息和形狀——由於它明天就要消失
了,所以我必須在今天用來不及的愛去愛它。我要好好的注視它,它的每一剎那的美其
實都是它唯一一次的美,下一剎,或開或闔,它已是另一朵了。
我對鮮花的堅持,遇見玻璃花便破例了;哈佛的陳列室里有一屋子的玻璃花,那麼
纖柔透明——也許人造花做的極好以後就有一種近乎泄漏天機的神秘性。
也許我愛的不是玻璃花,而是那份已成絕響的藝術,那些玻璃共是一對父子做的,
他們死後就失傳了——花做得那麼好當然也不是傳得下來。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愛上那做得特別好的晶瑩得虛幻的花,還是愛那花後面的一段寂
寞的故事。
我愛花,也許不完全是愛花的本身,愛的是那份乍然相見的驚喜。
有一次,去海邊,心裡准備好是要去看海的,海邊有一座小岩岬,我們爬上去,希
望可以看得更遠,不料石縫里竟冷不防地冒出一絲百合花來,白噴噴的。
整個事情差不多有點不講理,來海邊當然是要看海撿貝殼的,沒有誰想看花,可是
意外地遇上了花,不看也不忍心。
自己沒有工作進度表,也不管別人的旅遊日程——那朵花的可愛全在它的不講道理。
我從來不能在花展中快樂,看到生命那麼規矩地站在一列列的瓶瓶罐罐里,而且很
合理地標上身價,就讓我覺得喪氣。
聽說有一種罐頭花,開罐後幾天一定開花,那種花我還沒有的看已經先發膩了。
生命不該充滿神秘的未知嗎?有大成大敗、大悲大喜不是才有激盪的張力嗎?文明
取走了蒔花者犯錯誤的權利,而使他的成功顯得像一團干蠟般的無味。
我所夢想的花是那種可以猛悍得在春天早晨把你大聲喊醒的梔子,或是走過郊野時
鬧得人招架不住的油菜花,或是清明節逼得雨中行人連魂夢都走投無路的杏花,那些各
式各流的日本花道納不進去的,市價標不出來的,不肯許身就範於園藝雜志的那一種未
經世故的花。
讓大地是眾水浩森中浮出來的一項意外,讓百花是莽莽大地上揚起來的一聲吹呼!

⑥ 《花之筆記》張曉風 全文

我喜歡那些美得扎實厚重的花,像百合、荷花、木棉,但我也喜歡那些美得讓人發愁的花,特別是開在春天的,花瓣兒菲薄菲薄,眼看著便要薄得沒有了的花,像桃花、杏花、李花、三色堇或波斯菊。花的顏色和線條總還比較「實」,花的香味卻是一種介乎「虛」「實」之間的存在。有種花,像夜來香,香得又野又蠻,的確是「花香欲破禪」的那種香法,含笑和白蘭的香是葷的,茉莉是素的,素得可以及茶的,水仙更美,一株水仙的倒影簡直是一塊明礬,可以把一池水都弄得干凈澄澈。梔子花和木本株蘭的香總是在日暖風和的時候才香得出來,所以也特別讓人著急,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有了。樹上的花是小說,有枝有乾地攀在橫交叉的結構上,俯下它漫天的華美,「江邊一樹垂垂發」、「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那裡面有多層次、多角度的說不盡的故事。草花是詩,由於矮,像是剛從土裡蹦上來的,一種精粹的、鮮艷的、凝聚的、集中的美。散文是爬藤花,像九重蘿、茶靡、紫藤、蔦蘿,乃至牽牛花和絲瓜花、扁豆花,都有一種走到哪裡就開到哪裡的渾灑。爬藤花看起來漫不經心,等開完了整個季節之後回頭一看,倒也沒有一篇是沒有其章法的——無論是開在疏籬間的,潑撒在花架上的,嘩嘩地流下瓜棚的,或者不自惜的淌在坡地上的,乃至於調皮刁鑽爬上老樹,把枯木開得復活了似的……它們都各有其風格,真的,絲瓜花有它自己的文法,牽牛花有它自己的修辭。如果有什麼花可以稱之為舞台劇的,大概就是曇花了吧。它是一種徹底的時間藝術,在絲帷的開闔間即生而即死,它的每一秒鍾都在「動」,它簡直嚴格地遵守著古典戲劇的「三一律」——「一時」、「一地」、「一事」,使我感動的不是那一夕之間偶然白起來的花瓣,也不是那偶然香起來的細蕊,而是那幾乎聽得見的砰然有聲的拆展的過程。文學批評如果用花來比喻,大概可以像仙人掌花,高大嚇人,刺多花少,卻大刺刺地像一聲轟雷似的拔地而起——當然,好的仙人掌花還是漂亮得要命的。水生花的顏色天生的好,是極鮮潤的潑墨畫,水生花總是使人驚訝,彷彿好得有點不合常理。大地上有花已經夠好了,山谷里有花已經夠好了,居然水裡也冒出花來,簡直是不可信,可是它又偏著了邪似的在那裡。水生花是荷也好,睡蓮也好,水仙也好,白得令人手腳無措的馬蹄蓮也好,還有一種紫簌簌的漲成滿滿一串子的似乎叫做布袋蓮的也好,都有一種奇怪的特色:它們不管開它幾里地,看起來每朵卻都是清寂落寞的,那種伶伶然的彷彿獨立於時間空間之外的悠遠,水生花大概是一闋屬於婉約派的小詞吧,在管弦觸水之際,偶然化生而成的花。不但水生花,連水草像蒹葭,像唐菖蒲,像蘆葦,都美得令人發愁,一部詩經是從一條荇菜參差水鳥合唱的水湄開始的——不能想了,那樣乾乾凈凈的河,那樣乾乾凈凈的水,那樣乾乾凈凈的草,那樣乾乾凈凈的古典的愛情一一不能想了,想了讓人有一種身為舊王族被放逐後的悲慟。我們好像真的就要失去水了——干凈的水——以及水中的花。一到三月,校園里一些熬耐不住的相思樹就嘩然一聲把那種柔黃的小花球在一夜之間全部釋放了出來。四月以後,幾乎所有的樹都撐不住了,索性一起開起花來,把一整年的修持都破戒了!我一向喜歡相思樹,不為那名字而是為那滿樹細膩的小葉子,一看到那葉子就想到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 春風似剪刀 」的句子。相思樹的花也細小,簡直有點像是不敢張揚的意思,可是整球整球的看去,整樹整樹的看去,仍然很艷很逼人。跟兒子聊天,他忽然說:「我們班上每個人都像一種花。」「謝婉貞是那一種?」謝婉貞是他覺得最不同凡俗的一個女孩。「她是荷花。」「為什麼?」「因為一個夏天都是又新鮮又漂亮的。」「那你自己呢?」「我是玫瑰,」停了一下他解釋說:「因為到死都是香的。」這樣的以香花自喻,簡直是屈原,真是出語驚人!春天,我總是帶小女兒去看令人眼花的杜鵑。她還小,杜鵑對她而言幾乎是樹。她不太專心看花,倒是很專心地找那種紡綞形的小蓓蕾,找到了就大叫一聲:「你看,花Baby!」她似乎只肯認同那些「花嬰」,她不厭其煩地沿路把那些尚未啟封的美麗一一灌註上她的歡呼!旅行美國 ,最喜歡的不是夏威夷,不是佛羅里達,不是劇場,不是高速公路或迪斯尼樂園,而是荒地上的野花。在阿利桑那,高爽的公路上車行幾小時,路邊全是迤邐的野花,黃粲粲的一徑開向天涯,倒教人懷疑那邊種的是一種叫做「野花」的農作物,野牛和印第安人像是隨時會出現似的。多麼豪華的使用土地的方法,不蓋公寓,不辟水田,千里萬里的只交給野花去發展。在芝加哥,朋友驅車帶我去他家,他看路,我看路上的東西。「那是什麼花?」「不知道。」「那種鳥呢?」「不知道,我們家附近多的是。」他興匆匆地告訴我,一個冬天他怎樣被大雪所困,回不了家,在外面住了幾天旅館,又說Sears tower怎樣比紐約現有的摩天大樓都高一點。可是,我固執地想知道那種藍紫色的、花瓣舒柔四伸如絹紗的小花。我愈來愈喜歡這種不入流的美麗。一路東行,總看到那種容顏,終於,在波士頓,我知道了它的名字,「藍水手」,Blue Sailor。像一個年輕的男孩,一旦驚訝於一雙透亮的眼睛,便忍不住千方百計去知道她的名字——知道了又怎樣,其實仍是一樣,只是獨坐黃昏時,讓千絲萬縷的意念找到一個虛無的、可供掛跡的枝柯罷了。知道你自己所愛的一種花,歲歲年年,在異國的藍空下安然的開著,雖不相見,也有一份天涯相共的快樂。《詩經》有一個別名,叫葩經,使我覺得桌上放一部《詩經》簡直有一種破頁而出的馥馥鬱郁的香氣。中學在南部念書,校園大,每個學生都分了一塊地來種,那年我們種長豇豆。不知為什麼,小小的田裡竟長出了一朵小野菊——也許它的前身就跟豇豆的前身同在一片田野,收種子的時候又仍然混在一起,所以不經意時也就播在一起。也許是今春偶過的風,帶來偶然的一抹色彩。後來,老師要我們拔野草,我拔了。「為什麼不拔掉那棵草?」「它不是草,」我抗議,「它是一朵小野菊。」「拔掉,拔掉。」他竟動手拔掉了它,「你不知道什麼叫草——不是你要種的東西就是草。」我是想種豇豆的嗎?不,我並沒有要種豇豆,我要種的只是生命。許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那叢被剝奪了生存權的小野菊。那花,而被種在菜圃里,或者真是不幸的。有一種花,叫爆仗花,我真喜歡那名字——因為有顏色,有聲音,而且還幾乎是一種進行式的動詞。那種花,香港比較多見,屬於爬藤類,花不大,澄黃澄黃的彷彿千足的金子,開起來就狠狠地開滿一架子,真彷彿屋子裡有什麼喜事,所以那樣一路噼哩啪啦地聲勢壯烈地燃響那歡愉的色彩。還有一種花的花名也取得好,叫一丈紅,很古典,又很潑悍。其實那花倒也平常,只是因為那麼 好的名字 ,看起來只覺得是一柱仰天竄起的紅噴泉,從下往上噴,噴成一丈,噴成千仞,噴成一個人想像的極限。有些花,是只在中國語文里出現,而在教科書里卻不成其為花,像雪花、浪花。所有的花都仰面而開,唯獨雪花俯首而開,所有的花都在泥土深處結胎,雪花卻在天空的高處成孕。雪花以雲為泥,以風為枝椏,只開一次,飄過萬里寒冷,單單地要落在一個趕路人溫暖的衣領上,或是一個眺望者朦亮的窗紙上,只在六瓣的秩序里,美那麼一剎,然後,回歸為半滴水,回歸入土。浪花只開在海里,海不是池塘,不能滋生大片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花,上帝就把浪花種在海里,海里每一秒鍾都盛開著浪花。有什麼花能比浪花開得更巨大,更潑旺,那樣旋開旋滅,那樣的方生方死——卻又有四季不調,直開到地老天荒。人站在海邊,浪就像印度女子的佩然生響的足環,繞著你的腳踝而燦然作花。有人玩沖浪,看起來整個人都開在花心裡,站在千絲萬緒的花蕊里。把浪說成花,只有中國語文才說得那麼好吧!我討厭一切的紙花、緞帶花和塑膠花,總覺得那裡面有一種越分,一種褻瀆。還有一種「乾花」,脫了水,蒼黃古舊,是一種花中的木乃伊,永遠不枯,但常年的放在案頭,讓人覺得疲倦不堪。不知為什麼,因為它永遠不死,反而讓你覺得它似乎從來沒有光燦生猛地活過。我只願意愛鮮花,愛那明天就握不住的顏色、氣息和形狀——由於它明天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必須在今天用來不及的愛去愛它。我要好好的注視它,它的每一剎那的美其實都是它唯一一次的美,下一剎,或開或闔,它已是另一朵了。我對鮮花的堅持,遇見玻璃花便破例了;哈佛的陳列室里有一屋子的玻璃花,那麼纖柔透明——也許人造花做的極好以後就有一種近乎泄漏天機的神秘性。也許我愛的不是玻璃花,而是那份已成絕響的藝術,那些玻璃共是一對父子做的,他們死後就失傳了——花做得那麼好當然也不是傳得下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愛上那做得特別好的晶瑩得虛幻的花,還是愛那花後面的一段寂寞的故事。我愛花,也許不完全是愛花的本身,愛的是那份乍然相見的驚喜。有一次,去海邊,心裡准備好是要去看海的,海邊有一座小岩岬,我們爬上去,希望可以看得更遠,不料石縫里竟冷不防地冒出一絲百合花來,白噴噴的。整個事情差不多有點不講理,來海邊當然是要看海撿貝殼的,沒有誰想看花,可是意外地遇上了花,不看也不忍心。自己 沒有工作 進度表,也不管別人的旅遊日程——那朵花的可愛全在它的不講道理。我從來不能在花展中快樂,看到生命那麼規矩地站在一列列的瓶瓶罐罐里,而且很合理地標上身價,就讓我覺得喪氣。聽說有一種罐頭花,開罐後幾天一定開花,那種花我還沒有的看已經先發膩了。生命不該充滿神秘的未知嗎?有大成大敗、大悲大喜不是才有激盪的張力嗎?文明取走了蒔花者犯錯誤的權利,而使他的成功顯得像一團干蠟般的無味。我所夢想的花是那種可以猛悍得在春天早晨把你大聲喊醒的梔子,或是走過郊野時鬧得人招架不住的油菜花,或是清明節逼得雨中行人連魂夢都走投無路的杏花,那些各式各流的 日本花道 納不進去的,市價標不出來的,不肯許身就範於園藝雜志的那一種未經世故的花。讓大地是眾水浩森中浮出來的一項意外,讓百花是莽莽大地上揚起來的一聲吹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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