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花园百科 » 叔渊材海棠

叔渊材海棠

发布时间: 2025-07-25 06:47:25

1. 海棠花在古代诗歌中充当着什么样的意象


2. “海棠无香”与姜夔《疏影》的语典问题

文学经典从不拒绝争议,姜夔自度曲《暗香》《疏影》在后世的遭遇就是对此最好的说明。这两首咏梅的姊妹篇在古代收获了极多的赞美,也招致过抱怨,到了二十世纪,一些新派学者对二作的批评则变得更为直率。王国维认为它们“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人间词话》),胡适说“这两首词只是用了几个梅花的古典,毫无新意可取,《疏影》一首更劣下”(《词选》)。显然,他们对词中的用典都很不满,可这类指责总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先要弄清作品中到底用了哪些典故,在此基础上才能讨论这些词句有没有“道着”,有没有“新意”。具体到《疏影》,其中“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一句的出处就仍有疑问。

各家注此句多引汉武帝金屋藏娇事,这是古典诗文中司空见惯的熟典,但俞平伯先生却有不同看法,他在该词的注释中说:

这里有惜花之意,用金屋事作比喻固可,尚嫌稍远。王禹偁《诗话》云:“石崇见海棠叹曰:‘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草木典》卷三百引)若以金屋贮海棠喻梅花,就比较近了。但石崇之语既未见六朝人记载,且王禹偁《诗话》亦未见原书,录以备考。(《唐宋词选释》)

俞先生出语谨慎,不过,他也是一番好意:如果此词用典“稍远”不切,自然就会留下“无一语道着”的破绽;如果此句点化了石崇之语,那它肯定就不是如胡适所说“毫无新意可取”了。俞氏曾受教于胡适,他找出石崇之语为“安排金屋”作注,或许有回应乃师批评《疏影》的用意。受俞先生的启发,笔者曾以为《疏影》多处运用与“香”有关的典故,充分表明了白石对苔梅“丰腴妙绝”之香的刻划能力(参看拙撰《姜夔〈暗香〉〈疏影〉三议》,收入《2012词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但现在看来,当初的理解可能并不准确,故妄撰此文,希望能为俞先生的“备考”补上一个小小的注脚。

首先要提出的问题是王禹偁有没有记录过这句话。王禹偁(954—1001)是北宋前期的著名文人,存世作品不少,但其中没有“诗话”著作,《王禹偁诗话》这本书从未见流传,而如果把“诗话”理解成泛称意义上的“论诗之话”,则其中仍有疑点。一是因为今存王氏著述中确实无上引之言;二是因为王禹偁在创作海棠诗时完全无视石崇之叹,有悖常理。其《海仙花诗三首并序》云:“予视其花未开如海棠,既开如木瓜,而繁丽袅弱过之……近之好事者作《花谱》,以海棠为花中神仙。予谓此花不在海棠下,宜以仙为号。”所作《别堂后海棠》《商山海棠》都写到了他对海棠的观感,后者为五古长诗,更是对海棠作了穷形尽相的描绘。又有句云:“莫学当初杜工部,因循不赋海棠诗。”(《送冯学士入蜀》)从这些例子来看,王禹偁对海棠相当熟悉,然而这些诗作都没有用到“汝若能香”的语典。更令人费解的是,他在赞美海棠之香时仍忽略了石崇的观点,如“江东遗迹在钱塘,手植庭花满县香”(《题钱塘县罗江东手植海棠》),“蜀柳半开鹆眼,海棠深结麝香脐”(《春郊寓目》)。一个合理的解释是,王禹偁没有记录过石崇的话,更确切一点说,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由此,我们也可推测《古今图书集成》所引可能有误。

《古今图书集成》编成于康熙末年,系一部抄撮群籍而成的大型类书。上引“王禹偁诗话石崇见海棠”云云又见于此前成书的《御定广群芳谱》卷三十五,而《御定广群芳谱》是对明人王象晋《群芳谱》的增订,经查,《群芳谱》已收入这句话,再往前一点,是成书时间略早于《群芳谱》的《花史左编》,该书卷十六“花之事·海棠类”收录了这句话,后者也是笔者目前所检索到的这句话的最早出处。《花史左编》有编者王路撰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的《自识》,《群芳谱》有王象晋天启元年(1621)撰写的《跋语》,二书都由汇辑前人的各种花谱资料而成,按《四库全书总目》的说法,大约都是“属辞隶事,多涉佻纤,不出明季小品之习”(《花史左编》提要)的著作。当然,并没有证据显示是明末人伪造了王禹偁的记录,以上的讨论仅仅是依据现有材料作出的推测,而与此推测直接相关的是第二个问题:石崇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石崇以豪富汰侈闻名于史,“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既与他一贯的脾性相合,也颇有些魏晋名士的痴情派头,堪称是名人金言。然而,它“未见六朝人记载”,也不见于今存宋以前的文字。几部南宋编辑的大型类书,如收录海棠故实相当丰富的祝穆《古今事文类聚》、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陈景沂《全芳备祖》、佚名《锦绣万花谷》等,都不约而同地“遗漏”了它,连专录海棠资料的陈思《海棠谱》也未记载。并且,唐宋时期的作家在题咏海棠时,无人用此典故,部分作品用了“金屋”,但与海棠之香并不相关。《全唐诗》中咏海棠而用“金屋”的只有何希尧的《海棠》,诗云:

着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谁家更有黄金屋,深锁东风贮阿娇。

前二句写雨后半开海棠的娇美,后二句用金屋藏娇典,以美人喻花,诗中无一语涉及海棠之香,应与石崇之叹无关。降及宋代,歌咏海棠的作品数量激增,其中不乏用到“金屋”一语的。如赵次公《和东坡定惠院海棠》:“殊姿艳艳杂花里,端觉神仙在流俗。睡起燕脂懒未匀,天然腻理还丰肉。繁华增丽态度远,娴娜含娇风韵足。岂唯婉娈彤管姝,真同窈窕关雎淑。未能奔往白玉楼,要当贮以黄金屋。顾虽风暖欲黄昏,脉脉难禁倚修竹。可怜俗眼不知贵,空把容光照山谷。”此诗步苏轼名作《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韵,海棠花曾被誉为是“花中神仙”,故开篇即从此下笔,后几句以美人作喻,极力铺叙海棠形态,“白玉楼”照应“神仙”句,“黄金屋”仍是藏娇本意,全诗无一语言及海棠之香。其他的用例还有刘克庄《熊主簿示梅花十绝诗至梅花已过因观海棠辄次其韵》:“分明消得黄金屋,却堕荒蹊野径间。”京镗《醉落魄》:“阿娇合贮黄金屋。是谁却遣来空谷。”翁元龙《烛影摇红》:“金屋名姝,眼情空贮闲眉岫。”这些诗词的写作思路与何希尧所作相同,都是常见的以人喻花,故用金屋藏娇之典,与无海棠之香仍没有关联,可以认定这些作者都集体“忽视”了石崇之叹。

此外,从古人海棠审美观念的发展来看,石崇也不大可能对海棠发表意见。古代的植物进入文学领域基本上都经历了一个由少到多,由浅层描绘到深层寄托的过程,海棠花在中唐以前未见文人题咏,晚唐以降,相关作品才逐渐增多,故北宋沈立《海棠记序》说:“蜀花称美者,有海棠焉。然记牒多所不录,盖恐近代有之。”在此大趋势中考量石崇之叹的真实性,则其既前无古人,在其后很长时间内也无来者,自然让人难以轻信。

名人金言受到如此冷落,无疑是极为反常的现象,故笔者臆断,石崇之叹系后人虚构所得,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伪典。仔细推敲石崇之言,其中隐含的预设观念是:海棠不能香(无香、欠香)。只有在“海棠无香”成为一种通行看法的前提下,“汝若能香”的遗憾才显得必要,才符合语意逻辑。反之,如果海棠能香是一种共识,或者人们根本不关心海棠之香与否,则这句感慨实属无谓,“金屋贮汝”也就成了多此一举。所以,若要检讨这一伪典的成因,我们必须重提海棠无香的话头。

海棠花最初以姿色形态受人瞩目,早期的作品几乎都将描摹的笔触集中于此,海棠之香或不香本不成为一个问题,试看以下数例:

艳繁惟共笑,香近试堪夸。(唐·顾非熊《斜谷邮亭玩海棠花》)

香少传何许,妍多画半遗。(唐·薛能《海棠》)

海棠香老春江晚,小楼雾縠涳蒙。(五代·和凝《临江仙》)

江东遗迹在钱塘,手植庭花满县香。(宋·王禹偁《题钱塘县罗江东手植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宋·苏轼《海棠》)

天寒日晚行人绝,自落自开还自香。(宋·张舜民《移岳州去房陵道中见海棠》)

通过这些诗(词)句可以看出,在唐五代到北宋,川陕到湖湘、江东的广袤时空中,海棠的香气一直没有间断,而作家在写作时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纠结、犹疑(笔者按:一般认为苏轼《海棠》作于黄州。又,海棠有多种,宋人陈思《海棠谱》即已区别,不同种属间,香气之有无浓淡或有差别,但古人在题咏时,并不在意海棠的具体分类,争论“海棠无香”的真实性也多是就海棠花大类而言,故本文对引证作品也不再作细致区分)。然而,到了北宋末年,这种情形却被一个偶然事件打破了。惠洪《冷斋夜话》卷九“鹤生卵”条:

渊材迂阔好怪……尝曰:“吾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耳。”人问其故,渊材敛目不言,久之曰:“吾论不入时听,恐汝曹轻易之。”问者力请说,乃答曰:“第一恨鲥鱼多骨,第二恨金橘大酸,第三恨莼菜性冷,第四恨海棠无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闻者大笑,而渊材瞠目曰:“诸子果轻易吾论也。”

这是目前可信的“海棠无香”的最早出处。我们不知道彭渊材作出这些判断的依据是什么,但显然,前四恨算是自然现象,第五恨是对当世名人的调侃,当这两类不相干的事情被人为地组织到一起,就有了戏剧性的效果,“闻者大笑”应当正是“迂阔好怪”的渊材所要达到的目的。是书同卷“昌州海棠独香为佳郡”条又记了另外一则与海棠相关的故事:“李丹大夫客都下,一年无差遣,乃授昌州。议者以去家远,乃改授鄂倅。渊材闻之,吐饭大步往谒李,曰:‘谁为大夫谋,昌,佳郡也,奈何弃之?’李惊曰:‘供给丰乎?’曰:‘非也。’‘民讼简乎?’曰:‘非也。’曰:‘然则何以知其佳?’渊材曰:‘海棠无香,昌州海棠独香,非佳郡乎?’闻者传以为笑。”还是那个渊材,这次他在“海棠无香”之后加了“昌州海棠独香”,而“闻者”的反应仍然一样。

彭渊材其人“游京师贵人之门十余年,贵人皆前席”(惠洪《冷斋夜话》卷八),“尝献乐书,得协律郎”(彭乘《墨客挥犀》卷六),与邹元佐、洪觉范号“新昌三奇”(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五四)。他曾有一系列的迂怪言行,如剃眉行古道(《墨客挥犀》卷二)、布槖诳家人(《冷斋夜话》卷八)、言鹤胎生(《冷斋夜话》卷九)等,凡此种种,均可见其脱略、滑稽的性格。对于“海棠无香”和“昌州海棠独香”,闻者报以一笑即可。

大概是得益于久客京师,深受贵人欢迎的经历,彭渊材成了一个讲段子的高手。“五恨”与“独香”取得了良好的听众效果,前者很快就被《冷斋夜话》《墨客挥犀》《苕溪渔隐丛话》等记录,广为人知(笔者按:《全芳备祖》《锦绣万花谷》《事类备要》等均引此言,然误为“三恨”,无“莼菜性冷”“曾子固不能诗”,《全芳备祖》并误彭渊材为“刘渊材”)。而“昌州海棠独香”的情况则要复杂些,有的记载是“嘉州海棠独香”,如《全芳备祖》前集卷七“花部·海棠·事实祖”引《花谱》:“海棠有色无香,惟蜀中嘉州海棠有香,其木合抱。”这两种记载在后世各有众多的支持者,较真的读者也往往会因此留心各地海棠的气味,以验证昌州(或嘉州)海棠独香的说法。此类争论自南宋以来不绝如缕,陆游《海棠》:“蜀地名花擅古今,一枝气可压千林。讥弹更到无香处,常恨人言太刻深。”杨万里《二月十四日晓起看海棠》:“老子侵星起,蜂儿代我忙。渊材无鼻孔,信口道无香。”王十朋《点绛唇·嘉香海棠》:“谁恨无香,试把花枝嗅。风微透。细熏锦袖。不止嘉州有。”最近这些年,张爱玲的话流行开来,她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后续上了“三恨红楼梦未完”(《红楼梦魇》),于是,“海棠无香”又攀上了《红楼梦》这个高枝,关注度再度得到提升。

由于《花谱》原书已佚,我们难以对这句引文作出确实考证,但嘉州与昌州均在蜀地,符合沈立《海棠记序》中“蜀花称美者有海棠焉”的表述。总之,在北宋时期,海棠作为蜀地名花的地位已经确立,至于昌州(嘉州)海棠独香则并没有受到关注,自彭渊材抛出“五恨”及“昌州海棠独香”的言论后,海棠之香与否才成为一个话题。南宋以来,诗家多以“海棠无香”为典实进行创作,这是石崇之叹得以出现的先决条件。笔者推测,在逐渐兴起的海棠文学热中,有的作品用了金屋藏娇的典故,而解诗者则将“无香”与“金屋”联系起来,伪造出“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的话。如果这种推测大致不差的话,那它与宋代杜诗学流行的“伪苏注”就有了些许相似之处。“伪苏注”是假托苏轼之口伪造杜诗的出处,“所引事皆无根据,反用杜诗见句增减为文,而傅其前人名字,托为其语,至有时世先后颠倒失次者”(朱熹《跋章国华所集注杜诗》)。如同认为杜诗“无一字无来处”的观念与诗坛盛行的“点铁成金”之风催生了“伪苏注”的出现,石崇之叹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因“海棠无香”话题“倒逼”出来的一个语典。尽管相比于“伪苏注”,这一伪典的危害性比较小,但后世的一些类书还是列出了“金屋贮”或“金屋贮汝”的条目,如前引王路《花史左编》、清张英《渊鉴类函》卷四百五“花部一”等就是如此。更有意思的是,由石崇之叹又孳生出一个“石家金屋中物”:“石崇见海棠,叹曰:‘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后人得昌州种,香艳可人,因目为‘石家金屋中物’。”(陈继儒纂辑《重订增补陶朱公致富奇书》卷四“群花备考·海棠”条)而当前的一些论著在评注赏析姜夔《疏影》时,受俞平伯先生的影响,也常用石崇之叹解释词中“安排金屋”句,这样的误会有必要得到澄清。

海棠之美在宋代开始得到充分体认,虽然它不像梅花那样令人宋人痴狂,但在文学领域,却也兴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海棠热”。由此也衍生出几个聚讼纷纭的话题,其中“杜甫不赋海棠”已成为诗家公案,而“海棠无香”则又为石崇之叹这一伪典的出现提供了温床。文章的最后,还是回到俞平伯先生的评论:“若以金屋贮海棠喻梅花,就比较近了。”其实,宋人咏梅花而用到“金屋”的例子颇多,如陆游《荀秀才送蜡梅十枝奇甚为赋此诗》:“插向宝壶犹未称,合将金屋贮幽姿。”杨冠卿《蜡梅四绝》其四:“阿娇厌贮黄金屋,洗尽铅华儿女妆。”刘克庄《满江红·题范尉梅谷》:“宁委涧,嫌金屋。宁映水,羞银烛。叹出群风韵,背时装束。”同样,宋人也用“金屋”来描绘牡丹、蔷薇以及本文关注的海棠等花卉,这些无非都是“金屋藏娇”典故与“美人喻花”表现传统的结合,不足为奇。当然,平心而论,本文对石崇之叹的质疑尚缺乏足够的文献支持,而关于《疏影》的艺术得失也还可以继续讨论,但笔者相信,姜夔在创作《疏影》时并不知道所谓的石崇之叹,从构思角度而言,“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一句也确实不以“新意”见长。

[本文为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5YJC751050)资助成果;西南大学2015年教育教学研究项目(2015JY064)资助成果]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文学院)

3. 李商隐《牡丹(锦帷初卷卫夫人)》



锦帷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

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

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



牡丹,花中之王。每当春回大地,百花吐艳的时节,她便身着盛妆,聚彩敛艳,在百花簇拥下,带着无可争议的花中皇后的姿态,高步风尘,雍容华贵地走来,以硕大的花朵、宜人的香气,统治着花的天地。芳姿艳质,娇妍欲滴,引得诗人春风词笔,争来尽赋牡丹。尤其是在唐代,她刚刚露面,就获得了艳倾天下的殊荣:“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 《牡丹》)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徐凝 《牡丹》)“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 (皮日休 《牡丹》)如此赞美牡丹,在诗的国度唐朝,可以说是随处可见。而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七律 《牡丹》,不唯作惊人之语的赞美,而且在八句诗中运用八个典故,作具体可感的形象描写,将牡丹的意态神韵尽现笔底。

首联写含苞待放,似开未开时的牡丹,就象织锦的帘帷刚刚卷起,露出端庄美丽的卫夫人;又似丝绣的被褥柔融温软,堆拥着秀美英俊的越鄂君。首句用孔子见卫灵公夫人南子的典故。《史记·孔子世家》 说: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卫夫人南子当时主持卫国政治,是一位颇为美丽的夫人。第二句用鄂君香被的典故。据汉代刘向 《说苑,善说》 载:

君独不闻夫鄂君子晳泛舟于新波之中也?……榜枻越人拥楫而歌……曰:“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于是鄂君子晳乃揄修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鄂君子晳昔楚王母弟也,官为令尹,爵为执珪,一榜枻越人犹得交欢尽意焉。

这是说春秋时楚王母弟鄂君子晳乘舟,操舟的越女用歌声表达了她对鄂君的爱慕。鄂君举绣被覆盖了越女,得以交欢尽意。后来便以此典咏男女欢爱。李商隐曾多次引用:“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碧城三首》其二)“床空鄂君被,杵冷女媭砧。”(《念远》)在这首诗中,诗人借咏含苞待放的牡丹,可谓神理一殊,然而意韵只可心领,否则便会堕入恶趣。诗的首联分别用美女、美男来写牡丹的欲开未开和含苞待放,便令人联想起绿叶簇拥红花的情景,显得明艳照人,丰姿娇媚;而“初卷” 与“犹堆” 又令人想起牡丹初放时的情态,真是别出机杼,令人耳目一新。诚如何焯在《义门读书记》和《李义山诗集辑评》 中所说:“起联生气涌出,无复用事之迹,非牡丹不足以当之。”尤其是用美男子比花,更是首创。钱钟书先生在 《谈艺录》 补订5页新补三十四中曾说:

《观王主薄家酴醾》: “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青神注:“诗人咏花,多比美女,山谷赋酴醾,独比美丈夫;见 《冷斋夜话》。李义山诗:‘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薰炉更换香。’” 按引语见《冷斋夜话》 卷四,义山一联出 《酬崔八早梅有赠兼示》,《野客丛书》 卷二十亦谓此联为山谷所祖。《冷斋夜话》 又引乃叔渊材 《海棠》 诗:“雨过温泉浴妃子,露浓汤饼试何郎,”称其意尤佳于山谷之赋酴醾;当是谓兼取美妇人美男子为比也。实则义山 《牡丹》 云:“锦帷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早已兼比。

这种“兼取美妇人美男子为比”的写法确实开了后人咏花不仅仅以美女为比的先河。

在写过牡丹开放之后,次联又以装饰艳丽的舞者的婀娜姿态来描绘牡丹在春风中枝叶摇曳的情景: 她象是垂手而舞,雕玉的佩饰零乱地上下翻动;又象是在折腰而舞,许多郁金裙子在美妙地回旋。“垂手”,跳舞时手的一种姿式。《乐府题解》 说:“大垂手、小垂手,皆言舞而垂其手也。” “折腰”,舞名,主要指步态。《西京杂记》 说:“戚夫人善为翘袖折腰之舞。” 《后汉书》 又说:“梁冀妻孙寿善为妖态,作折腰步。”两句诗均写花的动态,并将其赋予人的性格,把春风中牡丹花枝扶疏、绿叶涌动的情景通过那种舞蹈时翻动佩饰、飘动裙子的动作一下便表现了出来。“垂” 和“折” 巧写风之动静;“乱”和“争”在舞者虽欠讲究,但用到描写春风里花叶之态,却又极为妥贴和富于生机;“玉”而曰 “雕”,有花瓣之状,又曰 “佩”,有飘垂之态,方与 “翻”字相通,其意匠经营,品之不尽。

第三联写牡丹红艳欲滴,香气夺人。它象石崇家的蜡烛一样,烛芯不剪,光辉照人;它又遍体异香,何待象荀令君那样用炉香薰染?据《世说新语·汰侈》: “王君夫以澳釜,石季伦用蜡烛作炊。”说晋卫尉石崇以豪富奢侈闻名,家中用蜡烛代柴烧饭,故谓“石家蜡烛”,这里用来比喻牡丹的光艳照人。蜡烛代柴,自不必剪花芯;而不剪花芯的蜡烛,又势必流红。这牡丹盛开,正如那不剪花芯的蜡烛,流红欲滴。“荀令” 为东汉尚书令荀彧,因他衣有浓香,又称“荀令香。”据《艺文类聚》 卷七十引《襄阳记》 说:

刘季和 *** 香,尝上厕还,过香炉上。主薄张旦曰:“人名公作俗人,不虚也。”季和曰:“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为我何如令君,而恶我爱好也。”

诗人说牡丹花自有香气,岂待荀令香炉来薰,或说荀令有爱香之癖,宜无处不薰,如对此异香之花,难道还要薰香吗?同诗人另一首诗中的 “荀令薰炉更换香”具有相似之意。

在前三联分述牡丹的神态色香之后,尾联总收,说我今面对如此美艳之牡丹,不禁联想及巫山神女,颇思藉我彩笔,将诗句题写在牡丹花叶上,寄给远方的朝云。上句典出 《南史·江淹传》:

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

后来便用 “五色笔”或“梦笔”比喻出色的文才。如李商隐在另外诗中写道:“若无江氏五色笔,争奈河阳一县花。”(《县中恼饮食》) “征南幕下带长刀,梦笔深藏五色毫。”(《江上忆严五广休》)在这首咏牡丹诗中,诗人用此典自负才华,表现了一种才子的潇洒风流。“朝云”典出 《文选·高唐赋》:

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李商隐在这句诗中,用朝云比自己所倾慕的女子,并准备将这牡丹诗书写在花叶上寄给她。言下之意是说只有朝云能与牡丹比美,也只有朝云才配读这牡丹诗。

通过结句,可见诗人写此诗是怀有一段相思之情的。他既借绮艳而写花,又借咏花以寓人。诗人意中定有如此花之女子,看来他八句嵌入八事,“用尽陈王八斗才”(李商隐 《可叹》),最终还是为了意中人。但诗人的表现方法却是隐微曲折的,全篇尽赋牡丹,只是在结尾才透出有所思念,欲寄相思的消息;而又含蓄自负地说才子“梦中传彩笔,”只有朝云才能堪比此花。名为咏花,实为赞人,而如此赞人,又确为巧妙之致。正如姚培谦在 《李义山诗集笺注》 中所说:

此借牡丹以结心赏也。首联写其艳,次联写其态。“石家” 句写其光,“荀令”句写其香。如此绝代容华,岂尘世中人所能赏识。我今对此,不啻神女之在高唐,幸有梦中彩笔,颇解生花,藉花瓣作飞笺,或不至嫌我唐突云尔。

如此意境,确实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这首诗歌咏牡丹,极尽铺陈之能事,而铺陈的手法主要是用典。关于这方面,前人褒贬不一。朱彝尊说它“堆而无味,拙而无法,咏物之最下者。”(《李义山诗集辑评》)但多数人则认为此诗灵活使典,实乃赋尽牡丹意态。如陆昆曾就说:“牡丹名作,唐人不下数十百篇,而无出义山右者,惟气盛故也。”(《李义山诗解》)所谓“气盛”,即何焯所说的“生气涌出”。而这种生气,全是使典的结果。诗人在典故使用上化板滞为灵活,分别描写牡丹的开放、舞动、光泽、香气,从美人色相,到舞蹈动作,写来生动细腻。全诗虽然一句一事,但丝毫不显得堆砌,于此可见出义山使事用典的高超能力。

热点内容
深根花卉 发布:2025-10-20 08:51:57 浏览:737
诗意花艺 发布:2025-10-20 08:43:24 浏览:824
树枝橡皮泥插花 发布:2025-10-20 08:42:21 浏览:445
海棠奖章 发布:2025-10-20 08:42:19 浏览:99
国画兰花教程 发布:2025-10-20 08:37:19 浏览:830
用手工纸做玫瑰花 发布:2025-10-20 08:25:41 浏览:964
梦见野百合花 发布:2025-10-20 08:04:13 浏览:546
土豆萝卜西兰花歌词 发布:2025-10-20 08:01:16 浏览:577
剪纸2荷花 发布:2025-10-20 08:00:34 浏览:285
红盒荷花烟 发布:2025-10-20 08:00:29 浏览: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