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梅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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⑶ 永遠的謝秋娘閱讀答案
謝秋娘總也不老。當年在藍冠歌廳聽她唱歌聽得如痴如醉的青綠少年們,如今有的彈出個大肚腩,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暴發了;有的開了頂,卻將周遭的頭發留成長長的一縷,盤繞上去掩飾,用時興刻薄的說法,叫做「地方支持中央」。這伙人的太太,不是女明星就是模特兒,當初一個個還不是美人胎子?如今再看,若不靠著拉皮隆胸注射羊胎素,外加每周一次的保養,也是守得住功架守不住賣相了。只有謝秋娘,還是老樣子。房地產巨頭王企治每次來「秋娘小廚」,必定先嚷嚷一遍:「秋娘,你怎麼還是老樣子?
你這樣漂亮,又總是不老,別人還活不活啦?」如果有其他客人在,謝秋娘便微微一笑,不搭他的腔,要是沒有別人,她就會用那早年出名的雲遮月嗓子緩緩地答上一句:「又尋我開心。還年輕什麼?我從來沒有年輕過。」
謝秋娘有沒有年輕過,許多人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她這個樣子好像有許多年了。當年她還不是二十二三的年紀,那打扮就是今天這樣了。一年四季的旗袍,那料子,不是織錦緞,不是真絲,就是家常布的,往往是素色的,最多也只是小格子、碎花的,腳上一雙硬底帶袢黑布鞋,背後看像個二三十年代本本分分的女學生。可是,等她回過頭來,那股子輕靈水秀,頓時叫人忘了她穿什麼衣服。那時很少有人穿旗袍,她就穿,穿得自在,好像生下來就沒穿過別的。後來穿的人滿街都是,綳著胸部露著大腿,性感耀眼,她還是那麼穿,倒把那些熱鬧襯得淺了。上海的大冬天還不是陰冷陰冷的?她也不過在布旗袍上面罩一件長大衣,黑色的。頭發是盤起來的,用一支沉香木的如意發簪插著,顏色看著也不起眼,走近了卻有股子淡淡的異香。據說這是她家傳的物件。除了這支簪子,謝秋娘渾身上下再沒有半點裝飾。
不止一個女人說過,唉呀呀,年輕輕的這副打扮,太老氣,別人看著也不像啊。五陵年少們自然不依,買了各式洋派時髦的衣服來送她,她都笑笑收下,卻一次也沒穿過,還是穿著她那半新不舊的布旗袍,弄得大家一片熱心腸都漸漸收了。
只有一個人與眾各別,這個人叫戴維,是個海外長大的華人,世家子弟,玉樹臨風,自然眼高於頂。也是前世欠下的,一見謝秋娘,便說:「沒想到今天的中國還有這樣蘇州園林式的女子!」他對謝秋娘也算是真心實意了,送的花把她的化妝間都堆成花店了,每天晚上開著那部擦洗得錚亮的賓士車在門口等,弄得藍冠那些原先妒忌的姐妹都勸謝秋娘:「這樣的人你都不嫁,你還要嫁到天上去啊?」謝秋娘原本就話少,這時也只是微微的笑。戴維最後來告別的時候,整個人都憔悴盡了,眼中添了許多歲月,看得旁人倒唏噓起來了。謝秋娘眼裡不要說雨水,連雲彩都沒有一絲。
十多年過去,原來那些嬌艷的黯淡了,婀娜的走樣了,謝秋娘才晚開的秋海棠一式盛開了。她不但裝束沒有變,容貌身材也沒有變,只是眼角眉梢周身上下,多了年輕時沒有的風韻和底氣,越發的出眾了。秋海棠經了露水月色,形狀不改,顏色可是越發受看了。這也罷了,偏這枝秋海棠像塗了臘,時光的水珠和流言的塵埃都不能在上面停留,世道的變遷,人事的沉浮,都與她不相干。那起原先議論、輕視她的尋常脂粉們,到現在才煥然大悟,這個女人太有心機了,早十多年,就打下埋伏,到今天來殺她們個片甲不留!想想自己當初的花枝招展不留餘地,悔得無可無可的,卻也遲了。
說起來也不奇怪,到底是書香門第出身。父親是留過洋的音樂家,回國後在音樂學院作曲系當教授,母親原本是芭蕾演員,後來生了孩子改當了中學老師。家裡那時住在福康里,謝先生和太太是整個福康里第一對璧人,兩人又恩愛,晚飯後謝先生經常要抽上一支雪茄,而謝太太總要給他彈上一曲鋼琴,那曲調後來秋娘才知道是肖邦的小夜曲。直到五六歲,家裡都有全天的保姆,洗洗涮涮外帶照管小秋娘和花園,謝太太自己下廚,做一手清清爽爽細細巧巧的淮揚菜,天造地設的一對夫妻外加一顆掌上明珠,偏生天下就亂了起來,好好的一戶人家,輕輕巧巧就碾成了齏粉。批鬥,抄家,還威脅說要趕他們出門,父親哪裡受得了這些,遠遠地找了幢高樓跳了下來,他不願意驚嚇了妻子和女兒。可是母親偏偏是個死心眼的,第二天就吃下整整一瓶安眠葯,追隨父親去了。那時候,小秋娘六歲。一朵花剛剛打了骨朵,眼前就橋塌路斷,冰封了整個世界。
藍冠唱了三四年,比她的歌聲更出名的是她的脾氣。且不說下了台那身寒素的裝扮,不施脂粉也夠奇怪,單說哪有吃歌廳飯不愛說笑的?再熟悉的客人對她調笑,她也只是默默地,弄得人家親近不得。性子這樣孤拐,倒出了名,許多人偏偏要來闖一闖。可惜那些認真惦記上她的人,不管是揮金如土的商人,還是一手遮天的唱片公司老闆,甚至是清清爽爽的書生,到頭來都是沒有結果,背後就有了流言,說她要麼是等個心上人等不來,再不就是被人拋棄弄出了心病,有的乾脆說她是姑子命。
最後娶謝秋娘的是一個外交官。這個外交官正要去歐洲赴任,偶然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派對,遇見了謝秋娘。那晚謝秋娘一見他就有些異樣,不錯眼地看他,還自己到那桌敬酒,外交官要點雪茄,她居然親手替他點上了,仰著頭看他時,一雙秋水眸子里竟是悲喜交集。那個外交官第二天就單獨來了。不過三個星期,他們就訂了婚,然後就是轟動一時的婚禮,連報紙都報了,標題是:「萬朵玫瑰鋪就盛典才子佳人締結良緣」,那天的謝秋娘一襲雪白婚紗,站在一身黑色禮服的新郎身邊,一朵白雲似的,唇邊一抹安靜的甜。婚禮之後,這朵雲就隨了丈夫去了歐洲。眾人這時已經妒忌不動了,轉而贊嘆:嘖嘖,外交官夫人,風光不說,將來那份閱歷見識,還了得!
水滿則溢,月圓則虧。天下事總難逃這個道理。突然一天,謝秋娘一個人回來了。她和外交官離婚了,究竟為什麼誰都不知道。到謝秋娘臉上找答案,她還是一點都沒變,淡著一張臉,什麼都不留痕跡,三十齣頭了,連皺紋都不肯有一絲。藍冠的老闆喜出望外地來找她,想請她復出,沒等他開口,謝秋娘一句:「好久不見,你不會還在那種地方熬吧?」把他嚇了回去。
然後上海灘突然就冒出了個新去處,叫做「秋娘小廚」。不知道的人問了半天,就會說「不就是一家餐廳嗎?」那說的人便不甘心地說:「餐廳是餐廳,可是不一樣。」「餐廳和餐廳,能有多不一樣?嘁,洋盤。」「你才洋盤呢!你家隔壁那個大餅臉、腰身賽過柏油桶的戇女人是女人,張曼玉也是女人,那是一回事嗎?」
秋娘小廚確實不一樣。要說店面只是中等大小,菜式也是改良了的本幫菜為主,服務也並沒有什麼跪式服務或者女體盛一類的花頭經,不但沒有,連服務生都清一色是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合體白襯衣、緞背黑馬甲,打了領結,嚴整得緊。說來不奇,可去過的人都覺得奇,偏又說不出奇在哪裡,人人這樣疑惑,便越發奇了。
做服裝的杜石飛杜老大是老相識,當年還是小店主,就在藍冠認識了謝秋娘,認了兄妹。開張沒幾天,便帶了一撥人馬來吃飯,一進門,自己先傻了眼。整個店堂豁朗明亮,裝飾得那叫精細,一色兒胡桃木的桌椅,帶著幾分明代傢具的味道。桌布、椅墊都是香檳色的,上面密密綉著艷粉紅的海棠花。菜單是羊皮面的,裡面是毛筆宣紙寫就的菜單,用塑料封套套著。燈具用了宮燈式樣的,無邊喜慶的氣氛。餐具是細膩骨瓷,拿在手裡輕巧,看著半透明,紋樣是各處見不到的,拿起來還帶著溫熱。四壁都鑿了花窗,兩面是假的,畫了遠遠的山水,彷彿可以走進去似的,有一面是真的,推開是一片絲絨似的茵茵綠草,草地盡頭有三棵百年香樟樹,風過處送來幾聲鳥啼。
「天氣好的晚上,可以看看月亮。」謝秋娘笑微微地說道。杜石飛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的打高爾夫的衣服不對味,帶來的這些客戶也都配不上。
等下一次來,已經是給他母親作八十大壽,杜老大換了阿瑪尼西裝、聖羅蘭領帶,杜太太香奈兒套裝,戴了三四根項鏈,盛大得了不得。謝秋娘還是旗袍,卻是杏色的,一排秋香色盤扣,大紅宮燈照著,比往日多了幾分喜氣,又破例在腕上籠了一個紅瑪瑙鐲子,迎著老太太笑微微地道:「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哪。」話音剛落,笙簫管笛便奏響了,奏的是「花好月圓」。老太太是廣東人,一聽就說:「好,這里好!」一頓飯,謝秋娘都站在老太太身後,斟酒布菜,腕上瑪瑙鐲子上下滑動,越發襯出整個人說不出的素凈。一桌人個個驚艷,有的對人,有的對菜品,有的對環境。而杜老大八十歲的老母親,拉著謝秋娘的手,喜歡得不住地說:「干閨女啊,你別是個仙女吧?生得這樣好,又這樣能幹,這身氣派呀,唉喲喲,電影明星都比不上。」謝秋娘:「既這么說,我今天誠心要給您老人家做這個壽,不知道您老人家給不給我這個面子?」便執意不收壽席的錢,弄得杜老大越發過意不去,第二天叫人送來一個紅包。從此索性把這里當成家裡的餐廳,有事沒事都到這里。
除了這些老朋友,還有一些新人慕名而來,卻意外發現這里有不少名流,經常是這邊一桌吃著,過來一個半生不熟的臉孔敬酒,報出名字「唉呀」一聲,互相「久仰」,然後兩桌並一桌邊吃邊聊。那些帶了錢帶了本事想要在上海灘混出名堂的人,漸漸認了這里是個結交人的好去處,吃飯倒在其次了。有人為了一紙批文要求一個常來的張局長,一連十來天到這里吃飯,謝秋娘看不過,替他打了電話到張家,探聽到張局長出國了,要一個月才回來,這才免了那人傻等,走時千恩萬謝的。店裡的小夥子說:「大阿姐,你干嗎告訴他?讓他天天來,他又不是不付錢。」謝秋娘笑道:「這話沒得叫人惡心。他這種人不是真心來吃飯,心神不寧東張西望,沒得辜負了我的好酒好菜。」間或還有電影演員、歌星戴了墨鏡神神秘秘地進來,手下都見多不怪,只是尋常招呼。秋娘小廚還上了國外的觀光手冊,就有外國觀光客拿著地圖找來。
店堂一邊有條走廊,走廊的地面是玻璃的,中間一排青石讓人走路,玻璃下面是潺潺流水,有幾片落葉,還有幾尾小魚,幾乎透明的,平時不顯眼,游到盡頭扭身回來時,金屬般的銀光微微一閃。走廊盡頭是一間茶室,少數客人飯後可以到裡面喝一杯茶。茶室里的風光和外面不同,竟是簡到了極處,青磚鋪地,臨窗一張花梨木蕉葉闊幾,兩把太師椅,上面填了好幾個黑絲絨軟枕,打橫一張插肩榫藤面長幾,也放了一張龍頭小靠背椅,上面只鋪了一個布坐墊。牆上一軸書法,筆走龍蛇,煙雲四起,很少人認得寫的什麼,取個意思罷了。此外再沒別的擺設,整個房間空落落一片寂然,除非無意間推開花窗,那片草色驀然入眼,眼前會得一亮。避人深談,躲清凈,都是好的。當然,不是隨便什麼客人都可以進這間茶室的,能進得了那間茶室,是個待遇。
秋娘小廚的常客還知道,謝秋娘還有一項待遇。那年,王企治的新樓盤開盤,大宴手下一幫功臣,這年頭,沒有徵伐開邊,只有這些房地產的人攻城掠地,做一個樓盤也如打一場仗,勝了自然班師回朝、同慶凱旋。那天真是觥籌交錯,笑語喧嘩,謝秋娘指揮七八個小夥子穿梭往來,快到末了,王企治突然驚覺:「秋娘呢?哪兒去了?」小夥子笑回:「我們大阿姐親自下廚房了。」王企治一怔,哈哈大笑,「難得!好兆頭!」正說時,謝秋娘裊裊婷婷地走過來,身後跟著一個小夥子,捧了一個青花海水紋龍鈕大蓋碗,「今天看王先生高興,我來湊個興。」說完,把蓋子一掀,熱氣騰騰地說:「這是源源不斷發菜羹。」王企治先叫了一聲好,又喝了一口,也不知裡面放了什麼,總之鮮香甘潤,不由得又叫了幾聲好。臨走時結帳,王企治說:「慢著,那個發財湯算了沒有?」謝秋娘道:「那是我高興。」王企治瞪大了眼睛:「你做的更應該收錢啊,應該加倍的收。」謝秋娘說:「那您就看著賞吧,這菜沒有價,有錢難買高興。」王企治哈哈大笑起來,「說得好!有錢難買高興!」他留下的是整桌酒錢加了一倍。下次再來時,他說:「秋娘,你的菜單上應該加一個菜,就叫高興。」
於是,秋娘小廚多了一道叫「高興」的菜,那菜只要你高興就可以點,但不是天天有,要看謝秋娘的高興,那菜也不一定是什麼,依時令、客人、天氣而定,可能是素炒的尖椒牛肝菌,送兩碗絲苗米飯,桃花時節可能是時鮮的清蒸刀魚,要是冬天的深夜,可能是秋娘親手包的縐紗蝦肉小餛飩,端上來香味撲鼻,再看那餛飩一隻只飄在湯里,半透明,看到見裡面的蝦肉,湯倒是濃白的,還沒吃就讓人流口水。點了菜的人,心裡猜想著,卻也不想真的猜中,滿心歡喜地等秋娘端上來才揭開謎底。那菜沒有價錢,要是吃了不喜歡就算送你的,飯後一樣恭恭敬敬送到門口,給你拉車門,要是喜歡,你就看著給吧。享受這個待遇的人哪裡會在這上頭栽面子?那些有身價的老闆們,竟然互相打聽了,要把別人壓下去。一則滿上海有幾個謝秋娘?她高興,就是彩頭。再說了,厚厚的賞了,自己也高興不是。謝秋娘說得好,有錢難買高興。平日里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錢只管多了,就是高興不起來,忙起來和亡命徒沒有兩樣,靜下來卻又心慌,不是想到騎虎難下進退兩難,就是覺得前後左右都是陷阱,白天黑夜有人算計。今天榮華富貴,明天還不知道怎麼忽喇喇大廈傾,怎麼樹倒猴猻散。這世道,當真能把人逼瘋。到秋娘小廚,看到謝秋娘,永遠不變的裝束,永遠不變的淺笑,心裡忽然一刻安靜。
再剛硬的人也有心虛的時候,心虛時不免和局外人說些傻話。「秋娘,那天我要是走了霉運,再來這里,你可要收留我啊。」
謝秋娘往玻璃杯注進涼了一會的滾水,然後將碧螺春茶葉投進去,「噢喲,張局長,你把我們想得太沒人心了。當不當官,飯總歸要吃的呀。說不定你還要陞官呢!」
張局長聽了這番話,踏實下來,啜一口清香鮮醇的碧螺春,說不出的妥貼。
可是天意到底是難料的,才幾天,這個張局長就丟了官,然後進了監獄,居然犯的事不小,先判了死刑,後來改死緩。倒也不必擔心謝秋娘如何待他了,因為這輩子不要指望再來了。
謝秋娘對正在收拾茶具的小夥子說,「把那個杯子拿出來。唉呀,就是張局長專門用的那個玻璃杯。」小夥子拿出那個玻璃杯遞過去,謝秋娘已經走開了,頭也不回地說:「扔出去。」
一日來了一個老先生,雪白頭發,皮膚黝黑,戴了一頂巴拿馬草帽。說要找老闆娘,等謝秋娘過去了,他竟站了起來,鬍子抖抖地說:「謝姑娘,你長這么大了。老天有眼,謝先生家總算……」謝秋娘不知道如何開口,他又說:「你長得和謝夫人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原來這位老先生姓段,是謝先生留學時的同學,只是當年他沒有回國,娶了個馬來西亞太太,就去了馬來西亞,做了幾十年中學校長,日子殷實,子孫滿堂。他在謝秋娘剛出生時見過她,後來知道謝先生的不幸遭遇後,一直想把好友的遺孤接出去,找了這么些年,總算有了下落。「你怎麼改了名字呢?叫我好找啊。」謝秋娘道:「苟活之人,沒得玷污父母給的好名字。」段老先生便拉著秋娘的手,老淚縱橫道:「姑娘啊,你不知道你父母多疼你。要不是生不如死,他們怎麼會撇下你!可憐你當年豆子大的小人兒,是怎麼活過來的啊?我要是見不到你,還以為你夭折在哪裡了,那我真是死不瞑目啊!」謝秋娘任他握著雙手,像聽他在講一個故事,等他平靜下來,方徐徐道:「段伯伯,您既還有幾天盤桓,明日可否賞光來用晚飯?容我略盡地主之誼。」「好,我這次帶了幾個孩子來,明天讓他們都來見見你,要見,都見見。不然老是聽我念叨,還懷疑我老糊塗了在說夢話。」
第二天晚上,整個秋娘小廚就是段家一桌,其他客人,統統明日請早。桌上的菜都是菜單上沒有的,謝秋娘自己新擬的。臨到席罷,段老先生方顫顫巍巍地說:「好。謝家有你這樣的女兒,不辱門第了。」「謀生而已,段伯伯過獎了。」「我說的可是大實話。你這一桌,沒讀過書的吃起來,滋味俱全,顏色悅目,營養搭配又好,可是你段伯伯讀過幾年書,一看就知道,你這是仿古啊,你今日用的可是《陶庵夢憶》里的菜譜?」一言既出,滿室皆驚,只聽謝秋娘朗聲回道:「您說得是。」段老先生哈哈大笑,「起初幾道菜上來,我就疑惑,越看越是了。」見滿桌的人一臉困惑,老先生索性放聲朗誦道:「河蟹至十月與稻粱俱肥,掀其殼,膏膩堆積,如玉脂珀屑,團結不散,甘腴雖八珍不及。」段先生用筷子指點著桌上的菜品,繼續朗誦道:「從以肥臘鴨,牛乳酪,醉蚶如琥珀,以鴨汁煮白菜如玉版,果以謝橘、以風栗、以風菱。飲以玉壺冰,蔬以兵坑筍,飯以新餘杭白,漱以蘭雪茶。——這是我年輕時極喜歡的文章,當年在國外吃不到這些東西,所以望梅止渴背得爛熟。真是天廚仙供,慚愧慚愧啊!張岱尚且如此,何況我等!」
謝秋娘微笑道:「段伯伯好記性。只是今日這橘子是硃砂橘,飯是梅河的米,茶是梅家塢的龍井,蘭雪茶如今再沒有了。」「這樣更好,得神韻便好,何必拘泥?」段先生放下筷子,眉飛色舞:「姑娘啊,你伯伯也是有些微見識的,不比那等迂腐勢利的人,據我看,你熟讀詩書,秀外慧中,偏偏幽人隱於市,君子入皰廚,強似文君當壚,可算得上佳話了!」
這樣一鬧,謝秋娘的身世,自然就瞞不過眾人了。只是不知道便罷,知道了越發疑惑:那些慘傷毀滅,她都藏到哪裡去了?渾身上下清清爽爽,肌膚剔透,眼如寒泉,行動處帶出一股清淡、從容,怎麼看都不見破綻。這都不算難得,難得的是,她臉上總掛著淺淺的笑,十丈開外能把人拘到跟前,到了跟前卻不能再近一分一毫。近不得,卻還是捨不得去。說起來,這才叫美人兒,市面上那些女孩子,不過是漂亮罷了。
謝秋娘既是這樣的人品,又總也不老,眾人對她難免有想像:她就真的沒有意中人?就真的這樣一個人下去?告訴誰誰都不信。可是看來看去,她日日把自己擱在秋娘小廚,這里也一時都離不開她,直忙到夜裡十點鍾光景閉了門,還要收拾盤算,再吩咐一些細事,快半夜了才回去。就算沒有時間另外社交,可是那麼多客人,就沒有一個好的?不說談婚論嫁,就是兩廂情願來往來往,也是趁著花開有枝啊,那麼一個聰明人,當真要等到花落么。
新來的客人里有一個韓定初,四十齣頭,相貌堂堂。政法大學博士畢業,又留學美國,剛回來一年,開了一個律師行,在業內已經有了名氣。事業有成,光彩、氣派自然不同。這韓定初是杜老太太的外甥,杜老大帶了他來,說:「老太太說,讓我把這個弟弟交給你,以後沒飯吃了就來你這里,人情世故,你也多指點他——他都快成半個洋人了。」謝秋娘早站了起來,一邊起身,一邊已經笑道:「不敢當。吃不吃飯的,什麼要緊,我這里還有個茶室,倒還清凈,不嫌棄的話常來坐坐。」韓定初聽說過謝秋娘的身世,知道她在國外時來往的都是上流人物,豈敢怠慢,堆下笑來說:「早就聽說謝小姐,之前不敢冒昧,現在大哥引見了,以後一定常來。」謝秋娘說:「我的英語忘得差不多了,你來我們正好說說話。」韓定初出來,發現手心竟是微微出了汗,對杜老大說:「不是一般人啊,這位謝小姐。」杜老大說:「大博士,你以為你哥哥混了這些年,還那麼巴?你以為我會帶你來看漂亮妞嗎?」
第二天,韓定初就到謝秋娘那裡吃晚飯。秋娘作主,點了涼拌海蜇頭,熗蝦,紹興黃酒十年陳,熱菜是百葉結燒肉,油燜春筍,薺菜豆腐羹,一色兒本色體己的家常菜。韓定初是一個人,請秋娘陪,秋娘就再拿一個杯子,陪他喝了兩杯。韓定初吃著,突然嘆一口氣。秋娘問:「怎麼?不對胃口?」「不是,我在想,這才叫飯菜。在美國那些年也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吃那些水泥黃沙!」兩個人都笑了。日子久了,就看出來,這位韓定初最是個明白人,而且會說話,就是誇人,也說得含而不露,叫人聽了受用。
飯後韓定初說要喝杯茶,謝秋娘引他進了茶室。他進去一打量,說:「到這里就覺得自己是個俗物了。」
謝秋娘自己在一旁燒了水,燙了壺燙了杯,滾滾地沏了茶莊剛送來的鐵觀音。給韓定初的,是平日她自己用的那個青花纏枝杯,鴨蛋大小,正好一手握住,自己卻使一個核桃大小的仿越窯杯,雨過天青的顏色。
韓定初果然是懂的。茶湯一進口,就一怔,停了片刻,又啜一口,徐徐咽下,才開口道:「這茶好。」
不見謝秋娘回答,他抬起頭,只看到她含著笑,臉上微微的酒暈,越發襯出肌骨晶瑩,抱著雙臂靠在那裡。韓定初看著她,加了一句:「有觀音韻。」
從此十天里有七天,韓定初必定來秋娘小廚報到。有時候是下午來,在茶室里喝了茶就回律師行,有時候是掌燈時分單來吃晚飯,得閑的時候就先喝茶後吃飯,然後再喝茶,直消磨一天。
不覺大半年過去,時令由春轉了秋。這天兩人在門口告別時,韓定初說:「進去的時候天還大亮著,現在出來這么黑下來,都是霓虹燈的世面了,冷不防叫人嚇一跳呢。」謝秋娘笑了,正好一陣風過,她掉過臉去躲風,他過來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說:「小心著涼。」謝秋娘低頭一笑,只覺得一陣暗香襲來,不等他回過神,謝秋娘已經風也似的閃到台階上,推開門卻又回頭說:「開車小心哪。」
律師界都在傳,韓定初大律師愛上了秋娘小廚的女老闆,有人特地跑來看,看了服氣道:「算他有眼光。」至於謝秋娘,大家都說,這樣一個人,難道她不動心?身家、名氣不用說,就是相貌也沒得挑剔。況且他原先的太太和他在美國就分了手,竟是鑽石王老五一個。難得的是兩人又有說不完的話。看陣勢,她不用自己辛苦,舒舒服服做大律師太太的日子不遠了。
王企治仗著交情,也不怕謝秋娘惱,就說:「你要是結婚去,不開秋娘小廚了,叫我們怎麼辦?」謝秋娘說:「你也聽起那小人嚼舌根?為什麼不開秋娘小廚?我要開上一萬年呢。」王企治哈哈大笑,「你有這個心,到時候看你說了算不算?」
杜太太也來勸:「謝家妹妹,咱們終歸是女人,能靠男人,為什麼還要苦自己?」
謝秋娘依舊笑微微地,「男人是靠得住的嗎?」
杜太太一怔,想到杜老大在外頭的種種行徑,不禁長嘆一聲,自憐自傷起來。「不靠男人,那靠什麼呢?」
「靠什麼?這世上,什麼都靠不住啊。」說這句話,謝秋娘的眼睛有一瞬的黯淡,一條好嗓子也只剩烏雲沒了月色。臉上倒還掛著笑,只是那笑,像冬日雪地上慘淡無力的陽光,不讓人覺得暖和,反是更冷了。
杜太太失了神,全忘了自己來這里是要當說客的。
韓定初原來整個心都在事業上,沒有置房產,只是在律師行邊上租了一套公寓住著。這些日子他一反常態,求著杜老大幫著他看房子,這日杜老大一進門就抱怨:「吃不消!拖著我去那些工地,高一腳低一腳,還要戴安全帽,弄得我灰頭土臉。」謝秋娘遞上雪白的熱毛巾,問:「看好了沒有?」「總算是看了一套,一百六十平米,夠大的,地段又好,就在……噢喲,搞什麼,讓他自己和你說!」
韓定初說房子的時候,一直小心看著謝秋娘的臉色,但是她仍是一臉清淡,不喜不憂的,說到裝修是找了一家公司全包時,謝秋娘才說了一句:「這樣好,你的時間可是金貴。」韓定初心想,這算是貼心呢還是事不關己?他有時候覺得她十分近,要落實時卻又覺得遠。聰明人也只好來笨的,約了時間請她到新房子看看,「還有許多軟裝潢要弄,我哪裡懂這些?最好你給我全權代理了,反正——只要你喜歡就行了。」
天下的各色流言都不可信,唯獨緋聞往往就有幾分真,都說韓定初和謝秋娘是一對,聽聽這話,可不是已經在婉轉求婚了么。
這天謝秋娘送他出來,門口一個流浪漢突然殺出來,說:「先生,我給您相個面。」韓定初笑道:「不用了。我的命我知道。我倒是可以給你相個面,你肯定流年不利。」說完就上車走了。那流浪漢兀自喃喃道:「三天之內,血光之災。又一個,又一個……」一陣風過,傾肌透骨,謝秋娘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打了一個寒戰。已經是冬天了。
平地一聲雷,直把人心從喉嚨口震出來。韓定初死了。新房子的裝修的一個小工,看他有錢,跟蹤了他,先是搶劫,韓定初哪裡肯就範,打起來,那個小工敵他不過,突然拿出一把尖刀,捅了他一刀,那一刀正正捅在了心臟的位置。
追悼會那天,殯儀館的花圈從正廳直堆到走廊,韓定初的巨幅遺像前,是律師事務所和律師協會送的大花籃,上面各自的輓聯寫著:「天缺一角」,「天妒英才」,許多人用前夜熨得十分平整的手帕拭罷眼淚,便用眼睛尋找那個久聞其名的謝秋娘。但是沒有。那曉事的便嘆息道:一個女人家,再有道行,也架不住這樣的事,大概躲到哪裡哭去了。
秋娘小廚門口貼了告示,「今天盤點,停業一天。」幾個小夥子在裡面布置,謝秋娘正看著他們把宮燈式樣的紅燈罩換下來,換上俄羅斯訂購來的樹皮燈罩,那樹皮是米色的,微微泛著褐色,上面畫著不知道什麼鳥,五彩斑斕,雙雙對對。忽然一眼瞥見洗器具的小夥子打開放茶具的櫃門,便說:「把最上面那個杯子拿出來。」
小夥子遲疑了一下,「是……韓先生用的那個嗎?」
「是啊。」
小夥子變了臉色,慢慢拿起那個青花纏枝杯,問:「扔了?」
謝秋娘走來,接過去看了一會,像收藏家在鑒賞一件藏品,然後,只聽嘩啷一聲,白白燦燦,碎了滿地。
「太容易碎,碎了倒踏實。」
所有的人都傻在那裡,泥塑木雕一般,惟有謝秋娘轉身道:「我去看看今天的大閘蟹正不正宗,明天這一桌可是老吃客。」